九阿哥看完,跟舒舒道:“瞧瞧高斌这得意劲头儿,也就是下雨了,要不也是白折腾。”

舒舒望了眼窗外,外头小雨绵绵。

眼见着要立夏,雨水来了,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京畿应该不会再旱了。

她就道:“百姓靠天吃饭不容易,地方父母当着也跟赌博似的,得盼着风调雨顺,否则这考评就好不了。”

九阿哥沉吟,道:“所以还得想想法子,不能就指望田粮……”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伊都立这两日跑了西山的窑口,将泥灰的产量给报出来了。

之前的库存,让直隶巡抚衙门那边要去修筑堤坝去了,现在要供应户部修新仓,勉强也能支应,只是想要扩窑,就不能了。

因为那边挨着玉泉山,这窑口大了担心污染水脉。

京城多是咸水井,不仅宫里要从玉泉山拉水,许多王公勋贵府里也都要从西山拉水。

想要增加泥灰的产量,就要另外选地方。

香河不错,跟京城官道连着,比较便利。

要是能找到生石灰的矿脉,就可以就近建窑。

九阿哥就提笔写了信,写了此事。

若是高斌有兴趣,尽快安排人回京来,过时不候。

等到写完信,九阿哥跟舒舒道:“爷想起了年希尧,笔帖式直接补正五品同知,之前没留意,现在怎么觉得不对头,笔帖式七品算高的,这是正七品直接补的正五品?”

京官外放,升一级两级正常,升四级这个算稀奇吧?

舒舒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父荫的缘故?直接授的是正六品笔帖式?”

年希尧的父亲是二品巡抚,按照规矩,可以荫一子入监,学满考试合格后补六品官。

九阿哥诧异道:“倒是忘了这个,那老高已经正四品了,高斌那个弟弟要是过几年考不出来,也可以入国子监……”

文官京官四品、外官三品,武官在京、在外两品,都可以荫一子。

夫妻说着,想到小四。

都统府荫生的资格计划是给小四。

九阿哥遗憾道:“就差了几年,要是早几年,伯爷也在,你们家就能荫两人,小五的前程也不用担心了。”

那个时候董鄂家兄弟两个,一个超品伯,一个正一品都统,都可以荫一子。

只是国子监限定年龄是十六岁,现下说这个也晚了。

九阿哥在衙门,对文官的升迁也熟悉些,跟舒舒道:“要是小四回头去国子监,期满也可以补笔帖式,爷发现了,满文官升迁快,要是机缘好,笔帖式干到小九卿,也就十来年功夫。”

舒舒听着心动,道:“回头看小四的志向,像年希尧那样从地方历练也挺好。”

十年以后的小九卿,可不算什么好差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难免被牵扯进去。

九阿哥道:“云南的茶园到底借了年希尧的力,他这下去几年了?三十八年下去的,两任到四四年,这还有的熬,到时候咱们记得些,帮他找个好地方……”

年希尧现下是五品同知,两任无差错可升知府。

舒舒点头。

年家未来还有好几十年好日子,九阿哥阴错阳差,也算是提前烧了热灶。

九阿哥又想到了张家,道:“张相也可以荫一子,出来就是从五品,怎么张家没提这个?”

舒舒道:“应该是都等着自己考吧,下头儿子的都年轻。”

九阿哥摇头道:“考出来,也是从正七品熬起来,想要升从五品还要十来年,这不会算账吧?”

舒舒道:“科举之路,谁也说不好,张相的意思,估摸着是等到后头,儿子们考上几回,绝了自己考的念头,再补荫生,或者是留着名额,给孙辈……”

这荫生,除了可以给儿子,还可以给孙子。

儿子辈出了两个进士,家族有了支撑,这荫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等到二三十年后,要是孙辈不成才,那这个荫生就是一个从五品官,可以再保佑家族三十年不倒。

九阿哥道:“这读书人就是心眼多,这想的太长远了……”

*

桐城,张家。

在接风宴之后,张家就悄悄地分产了。

并没有像时下分家那样找族人与姻亲见证。

张家已经是桐城的第一人家,不需要旁人对张家家务指手画脚。

每个儿子十顷地,幼子的十顷在姚夫人手中,等他成亲后再给他。

其他的五十顷,就分了下去。

长房的在张若霖手中。

二房的那份在张廷璐手中,兄弟之中,他跟张廷玉关系最好。

其他三份,张廷璐、张四爷跟张六爷拿了。

六十顷不分留做公中的地,则是跟着账册一起,由张英交给张若霖这个宗孙。

张若霖诧异,看了眼张廷璐,不知道该不该接。

张英道:“收了吧,你三叔下月就要进京,早该脱了这些杂务,专心备考。”

张若霖这才双手接了。

张廷璐觉得怪怪的,可面上没有带出来。

只是等到大家都散了,他留下来没有走,带了忐忑道:“父亲,母亲,可是儿子之前管家,有什么不当之处?”

他要举业,可侄儿也要举业。

他读了二十年多年的书,已经学的差不多;侄儿今年十九,才更是应专心读书的年岁。

对于今年这一科,父子早聊过,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就是因分了官卷与民卷,顺天府乡试的难度,比江南乡试都难了。

张英看着儿子,道:“你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张廷璐沉默,有些不服气。

他行事不曾自专,不过是萧规曹随。

早年老家这里是二哥、二嫂当家,不管是族人,还是姻亲,都只有赞的。

等到二嫂没了,二哥也要进京应试,他才接手了家务。

这一大家子人,里里外外的,他并不曾有半点儿私心。

张英看着张廷璐,脸上没有笑模样,道:“我官居一品,积攒下如今的家业,良田万亩、仆从过百,我的女儿却要典当度日……”

姚夫人在旁,听到这里,想着早年天资聪慧的女儿被生活磨砺得像是老妪,也红了眼圈道:“世分阴阳,人分男女,可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凡你们有丁点儿孝心,能体恤父母一二,怎么会看着同胞手足凄风苦雨,还无动于衷!”

张廷璐一怔,随即带了几分无措,道:“父亲,母亲,儿子……儿子……”

张英脸上多了失望,道:“那不单是我跟你母亲的女儿,也是你的胞姐,你的三百千,都是你三姐教的,你怎么能忍心任由她生计窘迫?张家在桐城名声好,每逢天灾必施粥,对生人尚且如此,对自家骨肉竟然能如此狠心,你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所谓伪君子,莫过于是,正如你母亲所说,不顾手足之情,连父母孝道都没有么?就算你们不好插手,在家书上提及两句,就那么难?”

同辈的小舅子不好插手姐夫家事,岳父岳母还不能帮衬女儿、女婿么?

到时候长者赐、不可辞,一句话就解决了。

可是每次家书提及桐城这里的家人,都是一切皆好。

结果堂堂之宰相女,竟沦落到典当度日,这就是大笑话。

外头提及张家,难道会有好话?

张廷璐涨红着脸,道:“父亲,早年二哥、二嫂曾找借口贴补过三姐,只是三姐夫性子耿介,外头也有闲话,说他是张氏赘婿,逼得三姐夫不得不就离了桐城,去江宁读书……”

姚家发迹比张家早,姚姐夫这一支更是曾祖、祖、父都是进士,堂伯父更是官至刑部尚书。

只是姚姐夫之父性子刚直,因得罪上官被罢官,归乡后郁结于心,病逝之前也耗尽了家产,这日子才窘迫下来。

张廷璐提及兄嫂不是推卸责任,而是晓得要是父亲因此事埋怨他,也会对前头管家了十几年的二哥、二嫂不满。

张英道:“那以后呢?为了全你姐夫的体面,全你们姐夫、小舅子的情分,你们就停了姐姐的贴补不说,还在家书中隐去此事,瞒着我跟你母亲,任由你姐姐带着一双儿女,贫居陋巷,整日里担心穿衣吃饭,不得不典当嫁妆换米粮?”

张廷璐:“……”

早先并没有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当,可是眼下提起来,确实有不周全之处。

姚夫人看着三儿子,也是各种不顺眼。

三姐儿之事,压在他们夫妻心里好几年。

哪里就不能两全呢?

逢年过节、生日之类,找个理由送些钱米,哪里就惹眼了?

但凡对姐姐跟外甥、外甥女有一丝怜悯之心,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姚家家道中落,不是张家害的,张家好好养出的女儿,非要跟着姚家吃糠咽菜才算全了姻亲之间的体面?

张英长吁了口气,淡淡道:“旁人的名声,竟然比手足之情还重,你……居然是我的儿子。”

“父亲……”

这话说的太重,张廷璐面上带了惶惶。

张英却不想说教了,要是这儿子是十八岁,他还能教导一番,可是张廷璐已经二十八岁。

桐城学风重,举业的人家多,对女子的要求也苛严。

织布绣花供养夫君儿子举业的贤妻良母,不是一个两个。

眼见着这两日对福松的态度,就晓得他跟张廷玉一样,不满意这妹婿人选。

三姐吃了十几年的苦头,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是半点不能感同身受。

同样是读书,有人学会了仁爱,有人学会了凉薄。

张英摆摆手,道:“下去吧,你们不疼姊妹,我却是要疼女儿的……”

张廷璐满脸羞愧,魂不守舍地下去了。

张英跟姚夫人对视一眼,儿女都是债。

张英又想到了老四,对姚夫人道:“早先我怜惜老四体弱,不能举业,这一房的孙辈也借不上他的力,想着名下的荫生就留给他这一房,眼下我改主意了……”

没有道理能力差、对父母不孝顺、对兄弟不友爱的儿子,反而落到最大的好处。

有私心不是错,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顾。

姚夫人听了沉默。

家里六个儿子,两个已经是进士,另外两个读书资质比老大、老二还要更好些,前程让人担忧的只有老四跟老六。

老六是唯一的庶子。

张英跟老妻提这个,就是打算将这个荫生的名额留给六房。

姚夫人虽有些不舍,可还是点头道:“都听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