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安排儿子们行围,自有用意。

各家的反应,也都传到他耳中。

哼!

他也当过皇子,能不晓得其中有野心大的?

心有大志不怕,就怕没有自知之明。

康熙少年登基,心智早熟,就不大喜欢性子太阴沉的儿子,如同十二阿哥。

早年他还不喜欢九阿哥这样不大聪明容易被糊弄的性子,如今倒是觉得这样的儿子相处比较好了,不用戒备什么。

太子的折子到了。

太子已经病愈,请旨回京。

康熙拖了两天,才批复,却是写了好几句,让他再修整几日出发,防着反复,路上也不可疾行,缓缓归来。

这每个字都显露了慈爱,可是康熙撂下笔的时候,面上却一片冰冷。

山东孔孟之乡,礼教大兴之地,越发推崇嫡长。

更不要说,这个嫡长还是国之储君。

想着文宣公跟那些宿儒对太子的推崇,康熙的心里就不自在。

太子有没有私下勾连地方大员?

赫舍里家跟瓜尔佳氏两族,有不少地方大员。

想到此处,康熙垂下眼。

他没有错。

朝廷也好,皇家也好,都需要制衡……

*

九阿哥次日就沐浴更衣。

又等了一日,早起赶在早膳之前,他就回正院了。

原以为喧嚣的正院,很是安静。

九阿哥挑了帘子进来,道:“大格格还睡着?”

小孩子晚上睡得早,早上醒来的也早。

尼固珠又是个爱闹腾的,之前醒了,就会闹着来正房找人。

舒舒起身,看着九阿哥,仔细打量着。

夫妻半月没见,双目一对,都是情意。

不过每日里往来好几封信,饮食起居也过问着,九阿哥瞧着气色还不错。

九阿哥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道:“养生汤每日喝着,歇得也早,还用药汤泡脚,半个月,爷胖了好几斤。”

说着,他也打量舒舒,见她面色红润,眼睛明亮,显然也歇过来了,点头道:“不错,福晋气色也好。”

下巴圆润了不说,身上瞧着也越发丰腴。

前阵子夫妻两个精神绷得太紧,这半个月倒像是休养生息。

等到夫妻坐下,舒舒才回答九阿哥方才的问题,道:“尼固珠昨儿歇在宁安堂了,如今跟十七格格在一处,日夜舍不得分开。”

九阿哥听了,不由蹙眉,道:“那可怎么好?等爷从南苑回来,就该送两个小家伙回宫了……”

情分深了,到时候分开,孩子心里该难受了。

舒舒道:“之前没有小伙伴,有了就可劲儿亲近,等到明年给她挑两个小丫头作伴。”

这离别也是人生经历。

总不能为了避免离别伤感,就不让孩子们亲近往来。

九阿哥听了,道:“那可得好好挑挑,省得学了不好的毛病。”

宫里的孩子,都是满六岁才开始挪宫,就是因为之前太小,心智不成熟,立不起来,被奴才辖制。

他这样一说,舒舒也不放心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挑人还真要看人品好赖。

可是人品,又是最无法保证之事。

人心易变。

九阿哥道:“反正孩子们种痘了,出门也方便,往后多送都统府几趟。”

尼固珠嘴里,也对小舅舅念念不忘。

舒舒哭笑不得,道:“小七只比他们大一岁,能带孩子不成?况且再过两年,他该启蒙读书了。”

九阿哥想了想,道:“那回头多接额尔赫家的格格过来,表姐妹,也能做个伴儿。”

舒舒看了九阿哥一眼,道:“爷算错辈分了,应该是表姨甥……”

谁叫如今夫为妻纲,多重亲戚关系,也是从男主人这里论。

桂珍格格是九阿哥的族侄女。

桂珍的女儿要叫尼固珠姨母的。

九阿哥听了,想起了自己跟舒舒的辈分,看着她笑。

舒舒忍不住白了九阿哥一眼,道:“哼,爷又想说辈分,要是从孝献皇后算,爷是不是当叫我一声表姑?”

“表姑,表姑……”

九阿哥立时叫人,眼神黏黏糊糊。

舒舒觉得手痒了。

这孩子憋出毛病了……

夫妻两个一起用了早膳。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夫妻两个该去宁安堂或后罩楼看孩子,不过两人都没动地方。

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能少跟孩子们接触,还是少接触。

九阿哥就跟舒舒说起行围之事,道:“又有老八,上回接驾也有他,瞧着汗阿玛的意思,前头的错就算翻篇了。”

舒舒道:“主动请缨一回,再不翻篇,八贝勒怕是也待不住,就要另想其他法子了。”

九阿哥轻哼道:“往后想要再装好人,旁人也要掂量掂量了,是下得去黑手的。”

挖坟掘墓,不是狠心的人压根下不去手。

舒舒道:“这样法子扭转境遇,也是魄力,以后爷别直接对上。”

九阿哥点头道:“爷晓得,老十也这样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舒舒:“……”

九阿哥又长进了,自己的未尽之语,他都晓得了。

这些话九阿哥能说,舒舒却不能说。

她就道:“今年是不是没有大事了?”

年前年后都可以歇着了吧?

九阿哥摇头道:“今年是大计之年,才想起了爷的门人还有个写信请安的,在外头任州同,不过没有提其他的,应该也没有什么需要爷照应的。”

旗人为官,鲜少有芝麻官。

这州同是从六品,应该是刚外放没几年。

一个辅佐官,不掌印,大计牵扯的也少。

舒舒想起了噶礼,道:“那大计之后,官员是不是就要升转?”

噶礼三十八年任山西巡抚,这也满一任了。

他的贪墨案子是两江总督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外放江南。

九阿哥摇头道:“要看品级,还要看几任……”

提及这个,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跟舒舒道:“年希尧也算是帮了咱们家大忙,爷当年说了等他任满,要帮忙一二的,他是三十七年外放,两任到后年,爷给他去封信问问,他有什么打算没有……”

说着,他怕舒舒不清楚外头的事儿,跟舒舒解释道:“要是早先,年希尧他阿玛是二品巡抚,应该能提挈儿子一二,现在保不准了,年遐龄这两年屡次被人弹劾,没有免官,也是降一级留任,怕是力有不及。”

舒舒眨眨眼,道:“好像去年听人提了一嘴,说是湖广督抚不和什么的,这种状况,不是该迁走一人么?”

九阿哥摇头道:“那是面上的原因,实际上根子并不在这个,爷也是到了户部才晓得,三十八年年遐龄建言在湖北七府按地丁征收税银,部议准许,这是得罪人了,那以后弹劾就没有断过。”

舒舒晓得,这就是摊丁入亩的前身了。

九阿哥道:“这土地兼并得厉害,百姓手中没有地,都是佃户,果腹都勉强,哪里能负担丁银?可是这一年年丁银拖欠,也不是法子,这丁银归在田亩里,也是无奈之举。”

舒舒没有接话。

入仕三四十年,也不是毛头小伙,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自古以来,跟税赋改革沾边的大臣,鲜少有好下场的。

这明面上是年遐龄建言,可实际上应该是康熙安排的。

在湖北做试点。

若是能推行开,功劳是年遐龄的;推行不开,黑锅也是年遐龄的,跟康熙无干系。

瞧着这反扑的劲头,怕是这政策也只能是试点。

舒舒道:“那年遐龄是不是快致仕了?”

九阿哥点头道:“应该是吧,要不然他在巡抚任上都满十年了,早该升转了。”

九阿哥道:“回头爷打发去礼部查查,看云南还有熟人没有,那边土人多,衙门里没有人照应也不行。”

舒舒则是算了一下邢海夫妇,去云南也三年了。

等到再过两年,还是要安排人轮转才行。

否则一家独大,又是天高皇帝远,久了容易生贪弊。

夫妻说着话,尼固珠拉着十七格格过来。

“额涅,额涅,姑姑的新衣服好看,来给额涅看了……”

人还没进来,尼固珠的大嗓门到了。

丫头忙挑门帘,放了小主人跟贵客进来。

“阿玛,阿玛……”

看到九阿哥也在,尼固珠立时撒开手,笑着扑到九阿哥的身边,扶了他的膝盖道:“阿玛回来了,梅花还剩两朵……”

九阿哥抱了她起来,道:“阿玛想大格格了,就提前回来了。”

“嘻嘻……”

尼固珠眉开眼笑,搂着九阿哥脖子跟他贴脸,道:“我也想阿玛。”

十七格格站在门口,羡慕地看着尼固珠与九阿哥。

半月没见,她有些不认人了,就多了拘谨。

舒舒就招手,将她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你九哥回来了,还记得不记得,前阵子跟我一起去宁安堂的。”

十七格格的拘谨这才去了,点头道:“我想起了……”

说到这里,想起了正事,她一本正经道:“谢谢嫂子的衣裳……”

原来十七格格跟十九阿哥种痘后,衣裳烧了一茬一茬,就有些接不上。

舒舒就让针线上人给做了几套。

十七格格这里,用的是粉红色、奶黄色的鲜嫩颜色。

十九阿哥那边也有新衣裳,用的是湖蓝色、孔雀绿等。

十九阿哥小,还分不清你的,我的。

十七格格却晓得这不是自己的衣裳,是嫂子给添置的,就跟尼固珠过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