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家宗室,都是正蓝旗的,还都欠九阿哥的银子?”

康熙听着,脸就黑了:“这是当九阿哥下旗,资历比他们浅,就欺负到九阿哥头上了?”

九阿哥是当朝皇子,他们都敢欺负,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皇帝么?

赵昌见他误会,不敢耽搁,忙将手中的条陈双手递上,道:“这些宗室爷们,没有从九爷手中借银子,是九爷菜铺的冬账……”

康熙听得稀里糊涂,接了条陈,打开来看了。

等到看清楚要的是铺子里的挂账,最多一户九十八两银子,最少一户四两八钱三分银,他的表情僵住。

再看总数,还真不算多,加起来也就六百多两银子。

他不知道,这只是菜铺挂账的一半。

还有勋贵人家的账,排在宗亲后头,今天没来得及清。

九贝勒府清账的名单,这才是一小半。

倒不是说这些勋贵忘了尊卑,想要赖九贝勒府的账。

只是高门大户,都有章程,都是铺子里的账房过去清账的。

九贝勒府这里没有安排人过去,这一笔账数目还小,没有人在意,也没有几家会想着主动过去清账。

至于其他小门小户,还没有资格在菜铺挂账,日子也不会富裕的接二连三买洞子菜,多是自己存了冬储菜吃了。

康熙清了清嗓子,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他们赖账不还,九阿哥才打发曹顺过去收账?”

赵昌既要来御前回禀,也都打听得七七八八。

“京城规矩,各铺子年前都要清账的,多是腊八前后就开始了,九爷这边没有动静,估计是之前不得空,比其他人家延了半月……”

康熙轻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欠债的是大爷了,既是京城规矩腊八前后就清账,他们怎么不按照规矩来?还是欺负九阿哥面嫩?九阿哥的铺子又不是头一年摆在那里,往年倒没听说有谁欠账的,今年倒是敢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康熙立时想到了信郡王府跟安郡王府。

那两家都是跟九贝勒府有旧怨的,旁支宗室也最多。

正蓝旗说起来只封了四门宗室,勇壮贝勒之裔、饶余亲王之裔、豫通亲王之裔与介直公之裔。

只是介直公曾罢宗室,后头重归宗室爵位也低,不入八分,儿孙爵位更低了,应该也没有那个胆子赖九阿哥的账。

康熙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九阿哥这脾气,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里是能同人斡旋的?

这欠债不还,说不得就是正蓝旗宗亲的试探。

他问赵昌道:“九阿哥在做什么?”

赵昌备着吩咐,从袖口里抽出另一个折页,双手奉上,道:“早上九爷在书房,后头十爷一家来了,就陪着去内院了。”

康熙接了,就看到某时某刻,九阿哥进书房,打发何玉柱找曹顺;某时某刻,十阿哥携妻儿至,九阿哥离开书房;某时某刻,九阿哥与十阿哥带小阿哥、小格格往花园骑鹿……

康熙忍不住狐疑。

难道今儿不是衙门封印第一天?

这兄弟两个,每天早晚同行不说,放假还要凑到一起。

这日子也过的太清闲了。

哄小阿哥、小格格骑鹿,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想起了正月里,碰到九阿哥夫妇带三个孩子玩冰车的情形。

这老九两口子,父母当的跟旁人家不一样,不说好好教养孩子,只想着怎么陪孩子玩了。

好好的孩子,也要给拐带歪了。

哼,真是半点也不能叫人放心。

再往前翻,果然前一日早归也没干闲事儿,就是陪孩子玩耍来着。

“啪!”

康熙将条陈“啪”的一声,丢在几案上,跟赵昌道:“朕要听贝勒府要账的后续,至于贝勒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以后就不用报上来了。”

赵昌应着,退了下去。

康熙忍不住跟梁九功抱怨道:“在朕跟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顶梁柱,真是好意思?要账就要账,按照规矩叫账房私下过去就是了,还直接打发司仪长,生怕旁人不晓得他在防备着旁人赖账!”

要是账多还罢了,结果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的账,硬是让他弄出千八百两的气势。

半点儿体面都不给人留。

回头旁人找了机会,自然也不会给九阿哥留脸面。

梁九功想了想九阿哥的脾气,道:“九爷是急性子,估计也是图省事儿,不想跟旁人家扯皮。”

康熙轻哼一声。

这是不想扯皮么?

这压根就是不想跟宗室走动了。

还真是够省事了。

他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条陈,将九阿哥一日动静仔细看了。

这打发曹顺清账应该就是九阿哥心血来潮。

还是这样毛毛躁躁,遇事想不长远。

但凡她福晋在身边,也应该会劝一句的。

不过想着董鄂氏那“唯夫命是从”的行事,也未必劝。

如今部院封印,御前政务却没有停。

康熙不得空,要不然的话,真想要将九阿哥传到御前教训一顿……

*

九贝勒府,正房西稍间。

九阿哥正在见曹顺。

曹顺性子稳重,自然不会在九阿哥面前添油加醋,不过也没有为那些国公、将军遮掩。

他出去行走,代表的九阿哥的体面,那些人以为挤兑的只有他么?

打狗还需看主人。

那些人在他面前不忿,难道不晓得他会禀告九阿哥么?

他们晓得。

他们也想要让九阿哥晓得他们的不满。

九阿哥听了,嫌弃道:“这也是黄带子爷?欠债还钱的道理都不懂,上门清账还甩脸子,怎么好意思?日子精穷,就管住那张嘴好了!”

京城习俗,家家都存冬储菜。

大白菜跟萝卜管够。

哪里就要去外头菜铺买菜?

既是嘴馋,那清账不是应该的?

挂着宗亲,可许多人都没见过面,就想白吃白喝,凭什么?

九阿哥想起舒舒的产业,都是挂了牌子,“童叟无欺,概不赊账”。

在京城的买卖行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谁叫旗人多是铁杆庄稼,按月领钱米,没有积蓄,就养成了爱赊账的毛病。

左右下月钱米到了,就能将上月的账了了。

至于钱米都清账了,生计怎么办?

那就是再一轮的赊账好了。

至于赖账……

那肯定是有,但是数量还真不多,真要二皮脸的人家,旁人知晓了,也不赊给他。

早先九阿哥分到各种铺子后,也没有太上心打理。

如今有了这一回清账的经历,算是晓得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厚脸皮的人。

感情,欠债的没错,他这要账的倒是错了似的。

九阿哥就吩咐曹顺道:“回头跟外管事说一声,爷名下的铺子,以后随福晋铺子的例,也挂上‘概不赊欠’的牌子,爷不赚那份窝囊银子!”

曹顺应了。

虽说挂上这样的牌子不赊账,买卖会差些,可总比为了几百两银子,一年得罪一群人强。

京城就这么大地界,有多少人够九爷得罪的?

曹顺拿着剩下的账册,问九阿哥道:“爷,宗亲的账清完了,剩下就是勋贵人家了……”

九阿哥听了,道:“呵,宗室跟爷是一个祖宗,再远也是显祖子孙,勋贵怎么还敢欠爷的账?”

曹顺只能说句公道话,道:“爷,估计是账目太少,还有就是习惯了铺子的账房上门清账,应该不是故意欠债不还。”

九阿哥没有说什么,将曹顺手中的账册接过来瞧了。

这为首的就是鄂伦岱的公府。

这家确实不差钱。

还有福善家……

这应该不是故意的,真要得罪了自己,自己找个理由,直接敲额尔赫板子。

好么?

还有马齐家……

倒是挂的账不多,九月以后至今挂了十六两六钱五分。

九阿哥面上就带了纠结。

平日里他们往马齐府上偶尔送的菜,也不止这些钱了。

可九阿哥晓得,要账务分明。

这经营铺子,最怕的就是公私不分。

人情送匹马,买卖不饶针。

九阿哥就道:“今儿是怕宗室无赖,爷才先礼后兵,至于勋贵人家,就别大材小用了,还是让账房去清账吧!”

曹顺显然也记得上面还有福善家跟马齐家,道:“爷,那两家呢?是打发账房过去,还是知会额大人跟富大人,让他们两人清账?”

九阿哥瞪了他一眼,道:“说什么糊涂话?分家懂不懂?额尔赫跟富庆都是分家出来的,哪有那边一家子吃喝,还要他们结账的道理?这自古以来,只听说儿子吃老子的,没听说老子反过来吃儿子的!”

曹顺安静听了。

民间“养儿防老”是假话不成?

也就是八旗规矩,儿子跟老子分家,就要开户出来,单算一家了。

可惜的是,他没有那个好福气,父母不同意将他这个长子分出来。

幸好贝勒府后头有配房,曹顺进京又是奔着九阿哥来的,在主子身边听差,谁也挑不出理来。

否则的话,这一个锅里搅食儿,日子准不安生。

张氏的陪房,为什么防孙氏防的跟贼似的,都是被自己母亲吓的。

那边知晓张氏的嫁妆丰厚,就异想天开,想要接慧姐儿过去抚养,“顺带”着帮着慧姐儿掌管她娘留下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