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贝勒府后角门,何玉柱掐着点,午正初刻,提了菜篮子出来。

张家就住在南二院,距离角门没有几步远。

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

何玉柱上前叩门。

门房听到动静开门询问,认出何玉柱忙躬身道:“何爷……”

何玉柱常给九阿哥跑腿,后边这些配院都是常来的,各家的门房也都认识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贝勒爷的随身太监,自然也有那个牌面。

何玉柱就道:“贝勒爷打发我来接大格格……”

门房忙引何玉柱往里走。

前院客厅,饭桌已经撤下。

福松微醺,张家三兄弟也有了醉意,坐在厅上喝茶。

张廷瓒指了指隔壁,道:“我看隔壁收拾出来了,以后不回来住了么?”

福松点了点头,道:“嗯,已经叫人收拾什刹海的院子,等明年从家里搬出来,直接住那边。”

那边距离贝勒府这儿也就是二、三里的距离,走路溜达也用不到一刻钟。

张廷瓒有些意外,道:“明年就搬么?会不会太早?”

按照之前的计划,福松成亲后过个年搬出来,那是因在贝勒府当差的缘故,就近住着方便。

如今福松不在贝勒府当差了,就显得有些早。

福松笑道:“不早,现下留在府里,也是分灶,跟住外头没什么区别。”

张廷瓒就不说什么了。

旗人有儿子成家就分户的习俗,如今有些勋贵人家不爱分家,可还从旧俗将年长儿子分出去的的也不少。

张廷玉在旁陪坐,没有说什么。

张廷瓘跟福松一起北上,两人更熟悉。

如今他跟小四是国子监同窗,因是姻亲,年岁相仿,有几分交情。

他就道:“那是不是富明的亲事也是今年?”

今年不搬家出来,明年出来,那应该是想要都统府那边办完几件喜事。

福松摇头道:“不一定,或是年尾,或是明年初了。”

珠亮这里的亲事,之前延期,如今开始重新挑日子了。

若无意外,就是二月里的日子。

小三这里,觉罗氏虽打听着人家,可一时之间也没有合意的。

不过小三想要等到十三格格周年后再议亲,倒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打听。

小四这里,都统府跟将军府两家有了默契,等到操持完珠亮的婚事后,会先下小定。

这会儿工夫,门房已经先一步进来,道:“老爷,贝勒爷打发身边何管事来接大格格。”

福松起身道:“我去瞧瞧……”

张廷瓒望向张廷瓘道:“直接请进来吧!”

张廷瓘就起身,跟了福松出去。

等到何玉柱跟着两人进来,手中的菜篮子就比较惹眼。

何玉柱跟张家兄弟见过,就对张廷瓒道:“我们主子上午带阿哥们摘菜,想起大人,就给大人预备了几样,还请大人别嫌弃简薄。”

张廷瓒看着那绿油油的青菜,笑道:“这可金贵着,如今铺子都歇业,想吃都没地方淘换去,整日里吃年菜正是腻歪,可算能换换口味……”

尼固珠早上起来的早,吃上了惦记了好几日的江南菜,就开始犯困。

听说何玉柱来接自己,她忙跟张氏跟顾氏告别。

“我先家去了,我阿玛跟额涅想我呢,大舅母跟张大舅母要是想我了,就去找我玩儿……”

尼固珠周全的交代着。

至于张家的小弟弟,就算了。

有些笨,教国语费劲,尼固珠就没有耐心了。

她这样大的孩子,还是更喜欢跟比自己年长的大孩子玩儿。

就是隔壁府里的小弟弟,之前也是丰生带着的时候多。

张氏跟顾氏送她到前厅,后头跟着尼固珠的保母,手中提了好几个包裹,都是尼固珠收到的压岁荷包。

见了何玉柱,尼固珠带了欢快,小短腿跑得飞快。

“何谙达,新年好,万事大吉!”

何玉柱看着小炮弹似的尼固珠,怕她跌了,忙弯腰伸手扶住:“大格格慢些……”

尼固珠扶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没有说话,只望向他腰间的荷包。

何玉柱看明白了,道:“奴才给大格格预备的红包在府里呢,交给县主收着了。”

尼固珠立时搂了何玉柱的脖子,道:“那家去吧,我想玛嬷了……”

说着,还不忘对大家挥手:“大舅,张家几位舅舅,我先家去了……”

何玉柱就抱起了尼固珠,跟张家兄弟与福松告辞,抱了尼固珠离开,保母在后头忙跟上。

福松跟张廷瓘送人出来。

张廷瓒带了几分不舍,看着尼固珠离开。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张廷玉面上也带出几分怅然。

张廷瓒看着弟弟,道:“这养儿之乐,其乐无穷,你也确实耽搁不得了,父亲像你这么大时,都有四个儿女……”

张廷玉之前不爱听这些,如今想法也慢慢变了,并不觉得刺耳,还多了期待,道:“我问过大夫,吴氏身孕已满六月,四月就要临产。”

张廷瓒心里并不赞成这种将庶子女记在嫡妻名下之举,觉得还是当正经续弦。

以庶充嫡,到底跟正嫡不一样,以后即便顶门立户,也会被人挑剔说嘴。

他沉吟着说道:“如今你不着急,以后行走官场,却是少不得女眷应酬的。”

张廷玉三十八年丧妻,至今已经四年。

桐城不少人家惦记着他的亲事。

就是姚家那边,也从旁支挑了两个年轻女孩儿,想将这门亲事续上。

张廷玉看着张廷瓒道:“大哥,我心意已决,不必劝我。”

张廷瓒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

弟弟已经年过而立,打小就是腰子正的。

父母都说服不了,自己确实没有必要旧事重提……

尼固珠被何玉柱抱进角门后,就要下地了。

“抱抱就行了,肚子顶……”

何玉柱听了,不免担心,转头望向保母,带了几分谴责。

“怎么不劝些?”

何玉柱没有亲自照看过几个孩子,可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晓得小儿积食最难受,一不小心不是起了高热,就是拉肚子。

保母讪讪不敢言。

尼固珠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道:“不怪嬷嬷,我在里屋下桌后去找舅舅了,嬷嬷不好跟着,又吃了半块糯米鸡、一块田粿、两块茶干,还有一只鸽子腿跟半碗挂面……”

何玉柱听着,越发担心了。

吃饱了还吃这么些?!

这小肚子得撑着什么样?

他望向尼固珠。

果不其然,尼固珠走路都是小方步了。

何玉柱担心得不行。

他本想要带着尼固珠先去正院的,见她走路不舒服,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送回宁安堂。

“玛嬷,我肚子难受……”

尼固珠见了伯夫人,立时捧着小肚子,上前撒娇。

伯夫人听了,不免担心,上手摸了摸她的小肚子,硬邦邦的。

尼固珠不用人问,又报了一遍菜名。

伯夫人顾不得教训她,忙叫保母下去冲山楂水。

尼固珠喝了一碗山楂水,才捧着肚子道:“玛嬷就别说我了,我晓得错了,往后再是‘隔锅香’,也不能这样吃了。”

伯夫人给她揉着小肚子,道:“嘴巴过瘾,身上遭罪,你说亏不亏?”

尼固珠哼哼唧唧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撑,都是没见过的菜式,等到吃饱了,也撑着了。”

这会儿工夫,何玉柱已经去禀告了九阿哥,还请了姜太医过来给尼固珠请脉。

尼固珠看到姜太医,就将脸埋在伯夫人怀里,道:“玛嬷,肚子不疼了,不用喝药……”

九阿哥看着尼固珠道:“老实让姜太医把脉,要是不听话,让你额涅教训你。”

尼固珠撅着嘴巴,老实地将胳膊伸出来。

姜太医把了脉,又让尼固珠张嘴,看了眼她的舌苔,对九阿哥道:“大格格这是积食,有些胃火,不用开方子,净两日肠胃就好了。”

尼固珠没说什么,九阿哥倒是舍不得了。

太医口中的“净肠胃”,就是干饿。

他就道:“清淡饮食不行么?”

姜太医看了九阿哥一眼,没有改口的意思,道:“净肠胃后,可以清淡饮食……”

眼见着九阿哥还是不大乐意的样子,他少不得仔细解释。

不将胃火熄下去,吃得再清淡,也克化不了,到时候就是积食外加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