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八贝勒府。

八阿哥坐在炕上,有些失神。

四九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有个风吹草动的,用不到半日功夫,就会人人皆知。

这日内馆的热闹,落到了好多人的眼中。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来,宫里还有位贵妃之子。

而且不是寻常贵妃之子,母族也是后族,还是八旗中顶级勋贵钮祜禄氏。

这样一来,今日热闹,好像意义不同。

有的人家,难免就想多了。

尤其是安王府这里。

他们今年三月操办过皇子初定礼。

当时也是一番热闹,很是体面。

像是宗室大聚会。

可是真要说起来,皇家的聘礼与赏赐,却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比上头的几位皇子阿哥有什么不同。

他们也只能自我安慰,觉得这已经是恩典。

因为前头的几个阿哥,出身更高些,多是妃之子。

至于七阿哥,那是意外,不能一起比。

八阿哥的初定礼与前头的皇子一样,也算是体面。

等到四月里,董鄂家初定礼的时候,他们就叫人盯着了。

结果也是差不多,就晓得皇上是按照成例。

今天却这样,倒像是打了王府的脸一样。

还是分了等的。

就是妃子、嫔子没有分,可贵妃之子抬等了。

之前他们自诩八福晋出身尊贵,是公主后裔,郡主之女,可是并没有得皇上的聘银。

安郡王不安,就叫人悄悄的打听了一番。

知晓了十阿哥这边的初定礼,之前内务府与宗人府就有准备。

可当都是成例。

与八阿哥、九阿哥的并没有不同。

怎么就突然抬等?

皇上行事虽然是乾纲独断,但并不是任性妄为,做什么事情都有脉可循。

眼下这一桩,没头没脑的。

安郡王想多了,觉得这是在敲打。

要是没有八阿哥挨训斥的事,安郡王只会想到东宫那边。

毕竟随着太子年长,这两年父子两人也是好好恼恼的。

可有八阿哥的事情在前,安郡王就想到八阿哥身上。

他今天又特意过来一次,意思与四阿哥一样,催促八阿哥早一点过去请罪。

至于八福晋这个外甥女……

安郡王向来宠溺,今日也翻来覆去训了一顿。

让她晓得宁寿宫的太后不能小觑。

别说是皇子福晋,就是先头几位皇后在时,都不敢得罪这位。

皇上的孝心孝行不在表,是真的敬重太后娘娘。

皇子阿哥多,皇子福晋也多,得圣心和不得圣心天差地别。

即便她背后有安郡王府。

更不要说孝顺本来就是基本德行。

八福晋难得的,没有反驳。

实际上,她早晓得错了。

要不是八阿哥这几日养伤,她已经往宫里请罪去了。

八阿哥觉得这不是敲打。

就是汗阿玛正常行事。

汗阿玛眼中,向来嫡庶分明。

十阿哥身份,算是半嫡,自然要比其他的儿子高贵。

安郡王想多了。

自己在汗阿玛心中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他早就明白,九阿哥、十阿哥与自己的不同。

之前就有了心里准备。

可事到眼前,依旧是不能从容澹定。

心中涩然。

有些不安。

老九、老十还会像之前那样尊重自己这个兄长么?

老十去了宗人府,往后最少是个郡王。

自己这个贝勒,别说升上去,这回能保住都是汗阿玛恩典。

这几日在家,倒是叫他晓得了三阿哥降爵的缘故。

“殴兄凌弟,不友不恭”。

自己虽没有踏错行差,可被自己福晋连累的,也得了个“不孝”之名。

这个贝勒,还有机会升上去么?

要是太子登基……

推恩兄弟,多半是在三阿哥与四阿哥身上。

就是五阿哥与七阿哥,也不无可能。

毕竟两人身后是太后与宗亲福晋。

自己这里,没有可能。

至于大阿哥上位……

八阿哥有些绝望。

八福晋走了进来,在炕边坐了。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讨好。

这几天的日子,她已经够够的。

从担心害怕到气愤难过。

如今,就只剩下惴惴不安。

她在这世上只有八阿哥这一个家人,自然不希望两人继续冷冷清清的过日子。

这种冷,让她畏惧。

“爷,我明天早上就往宫里递牌子,到时候去宁寿宫请罪……”

“还有五福晋、七福晋那里,我也预备了赔罪礼,一家家的去赔不是……”

“四嫂那边,我也预备份谢礼,那天要不是她拦了我,还不知什么情形……”

她乖乖巧巧的,全无平日骄横模样。

实际上,她想要告状,告诉八阿哥一声,董鄂氏心怀鬼胎。

可是她忍下了。

没有证据。

说眼神不对么?

倒好像自己不知好歹、无理取闹似的。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提醒着:“就是九福晋那边,好像不大喜欢我,也不大喜欢爷……”

八阿哥听了,不由皱眉。

他实在是不喜欢听妻子说这个。

八福晋忙道:“不信爷你就想一想,从老九大婚起,老九是不是跟爷疏远了?要不是耳边风的缘故,怎么会如此……”

亲近了十来年的兄弟,要说八阿哥毫无察觉,那是自欺欺人。

可是原因……

他面上带了苦笑,看着八福晋:“怎么是从老九大婚起?不是从你我大婚起么?你不喜欢老九,也不喜欢爷过去二所,嫌弃老九文武功课不好……”

八阿哥说完,叹了口气。

这才是耳边风吧。

他自己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被影响?

觉得老九没有那么重要……

八福晋目瞪口呆,明明是在说董鄂氏,怎么过错回到自己身上?

八阿哥已经不想掰扯这个,低声道:“不说这些,明日等宫里的消息吧……”

即是分府出来,到底不一样。

就算想进宫,也要先递牌子,等宫里点头。

就怕太后还生气着,不肯见人。

说不得还要请惠妃母出面斡旋……

八福晋不敢嘴硬了,老实的点点头。

看着丈夫依旧神色澹澹的,她带了讨好道:“咱们也预备些银子,孝敬给咱们娘娘吧,眼见就是年底,宫里赏赐走礼也多,娘娘手上也不宽裕……”

八阿哥没有点头,看着妻子,眼神有些暗沉。

“是王爷那边嘱咐的?”

宝珠的性子大大咧咧,不会想到这些。

八福晋点点头道:“是我粗心,还得舅舅提醒了才想到这个,还有爷这边,我也准备了一份……”

八阿哥没有说旁的,胸口却觉得憋闷。

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母子都是用钱可以来安抚的?

自己这皇子阿哥,在他们眼中成了什么?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八阿哥夫妻两个早早就醒了。

八福晋要打发人进宫递牌子。

八阿哥去御前,却能直接到乾清宫外请见。

他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那天流了不少的血,现在脸上也有一些苍白。

他没有遮掩修饰。

这是无奈的小心机。

希望能激起汗阿玛的怜子之心。

八福晋坐在旁边。

看着这样的八阿哥,心疼不已。

原本是那么骄傲无瑕的一个人,却被逼成这样。

都是自己的缘故。

四福晋说的对,自己的任性,只会逼得八阿哥弯腰。

不能再任性了。

到底是与出嫁之前不同。

车已经预备好了。

八阿哥这边,刚要出发,门房管事进来禀告。

“爷,福晋,直郡王府报丧来了……”

*

四贝勒府。

这边序齿在前,先隔壁一步得了报丧。

四阿哥已经穿戴整齐,没有耽搁,直接往直郡王府去了。

刑部衙门那边,他也打发人去告假。

至于四福晋这里,则要先安置下家事,随后也要过去。

他们是至亲,闻讯就要去吊唁,不用等“接三”、“头七”的大日子,谓之“探丧”。

宫中得到的消息要晚一些。

九阿哥昨天忙了一白天,晚上也没有闲着。

很是辛劳。

教学相长,成了教学相争。

你来我往的,好一番热闹。

夫妻俩就起晚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不外如是。

至于年轻人精力充沛……

接二连三的,也舒缓不过来。

等到梳洗完毕,摆早膳时,已经是辰初。

舒舒吃着羊肉烧麦,喝着羊肠汤,觉得自己腰酸,需要好好补一补。

九阿哥看了,摇头道:“你的口味,也是一时一变,之前不是嫌早上吃这些腻烦么?”

舒舒将口中的食物吞咽殆尽,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冬天来了,就要储备些能量……”

要不然的话,怕是要休战。

九阿哥笑了,眼神在她腰身上转了一圈。

“只听说过贴秋膘的,没听说过贴冬膘的……”

舒舒喝着羊肠汤,也不与他辩解。

男人自是不晓得女人的想法。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还有说“女为己悦者容”的,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女女”多了,才要“容”一“容”。

布音格格那么白,身材那样丰腴

舒舒想要好好保养,省得到时候站在跟前,成了对照组。

斗志熊熊燃烧。

这种适当的小虚荣,舒舒也就纵容自己了。

人么?

又不是圣人,无欲无求的。

适当的小追求,还是要有的。

要不然,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九阿哥想起内务府那边,跟舒舒念叨着。

“汗阿玛点了马齐兼内务府总管,爷怎么觉得,爷也应该兼个理藩院尚书……真要与蒙古那边打交道,理藩院衙门比内务府衙门更名正言顺……”

舒舒却是算着马齐的兼职。

户部尚书、理藩院尚书、议政大臣、内务府总管。

绝对天子宠臣的待遇。

好像如今的几位大学士都不年轻了……

马齐是不是也快升大学士了?!

最关键的是,这一位可是“八爷党”的中坚力量……

舒舒磨牙,撕巴不开了么?

怎么又凑一块了?

就是马齐这个“八爷党”是不是有水份?

更像是“潜伏者”……

要不然怎么弄出“联合举荐”这样愚蠢的事来。

等到雍正上位清洗八爷党,这一位也是屹立不倒,下一位皇后还出自他家。

舒舒的心思转了转,笑着对九阿哥道:“既是皇上倚重的大臣,肯定有出众之处,爷跟着多学学,也是好处……”

九阿哥点点头道:“爷知道这个,见汗阿玛点他兼任还挺高兴,就是户部与理藩院也比内务府更重要,怕是他分身乏术,没空料理内务府琐事,爷寻思着再催催汗阿玛,再找个人过来……”

虽说食不言是好习惯,可随着九阿哥去内务府当差,夫妻俩白天不在一处,吃饭的时候也就成了说话的时候。

等到两人吃完,已经辰初二刻。

九阿哥拍了拍脑门,道:“老十今儿去宗人府,爷忘了提醒他,交代几句了……他跟爷不一样,爷是主官,上头没人,他那是去打杂,还都是宗亲长辈,还是得恭敬勤快些……”

正说着,何玉柱匆匆的进来。

“爷,主子,大福晋薨了,皇上传召主子过去……”

九阿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舒舒也愕然。

昨天还想着奇迹。

没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