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衙门。

九阿哥叫了高斌一起,在大桉边站着。

书桉之上,平铺着一张纸,是之前买下的十几万亩山地、林地的简图。

高斌指着其中一处万字标记道:“方圆几里,只有这里有个寺,叫‘大兴寺’,看着庙宇老旧,也有些年份了,奴才当初还打听了一句,有说是前朝末年修的,有说是顺治初年修的……”

九阿哥摇头道:“怪不得寂寂无名,这名字就起的不好,这要是传到外头去,估计大家都要去大兴县地界找了,得先想法子改个名字再说。”

他沉吟道:“要不叫‘大昌寺’,带了昌平县的‘昌’?”

高斌听了,无法附和,小声提醒道:“爷,这听着不大中听,音不好听!”

九阿哥想了想,又道:“‘兴,起也’,那就叫‘大起寺’呢?”

高斌犹豫道:“这寺院字号不是带地名,就是有个传说、寓意啊什么的,爷这名字有些平,要是用了这个名字,下头的怎么编排呢?”

九阿哥瞥了高斌一眼,道:“你问爷,爷问谁去?哼!文不成、武不就,爷使的都不顺手。”

高斌也晓得自己的短处,提议道:“要不请福松阿哥跟张大人参赞参赞?”

毕竟小汤山这件事并不是内务府的公事,也是九爷的私事。

之前都是他们父子包圆了,旁人也没有插手进来。

可往后还有两、三年的功夫,群策群力更好。

九阿哥听了心动,道:“福松罢了,还小呢,张大人是人才,爷之前倒是轻慢了。”

一个老翰林,做了半辈子文章的,这写故事应该是基本功吧?

到了下午,九阿哥后知后觉,道:“赫总管还往回递公文没有?”

赫奕之前得了差事,专门负责太子冬巡之事。

高斌摇头道:“不知道,奴才去问问张大人……”

说罢,他下去找人。

少一时,张保住跟着高斌一起过来了。

赫奕确实有公文过来,不过都是报备,很是琐碎,没有需要九阿哥批复的地方,张保住就紧着其他积压的公务先给九阿哥递了。

九阿哥接了文书,大概看了几眼,都是盛京内务府准备迎太子的相关事宜,以及沿途行宫、行在的各种准备事宜。

很是琐碎,从十月中旬就开始记了。

涉及到太子的衣食住行,连沿途跟围场行宫的饽饽跟饭菜,都是从盛京行宫过去的人手。

太子下榻之处,都是重新铺了青砖,表湖全屋。

各种准备事宜,看着很是眼熟。

九阿哥放下文书,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就是太子了。

太子出巡,地方迎接事宜跟接驾是一样的。

如果有正经公务还说得过去,就是一个冬狩散心,这样兴师动众的,九阿哥心里酸酸的……

*

九皇子府,正院书房,舒舒正在看《孝经》。

自打确定怀孕,她看书就有些偏正了。

很有些“非礼勿视‘的意思。

“胎教”这个说法,从古到今都有提及,是她陌生的领域,毕竟慎重。

外头天气转暖起来,仿佛前些日子的酷寒已经不复存在。

北风的呼啸声都小了许多。

舒舒觉得应该是寒流已经过去的缘故。

“春打六九头”,再过十来天,就要立春了。

冬天就要过去了。

只看着这天气晴好,也让人心里舒坦。

之前天昏沉沉的,让人心里都跟着抑郁。

虽说到时候也有倒春寒,可是跟之前干巴巴的冷还是不同。

这会儿功夫,核桃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拜帖。

是桂珍格格的帖子。

她想要携夫过来探望舒舒,顺便送年礼。

舒舒也有半年没见桂珍了。

之前她费心预备了添妆礼,可是因怀孕的缘故也没有露面。

她也想要见见桂珍了。

外头将舒穆禄家说的厚道,可是这居家过日子,到底如何,还是冷暖自知。

只是携夫的话……

这倒不是桂珍格格为了提挈夫家,攀附皇子什么的,以舒穆禄家的家世地位,在上三旗也是一等人家,不需要钻营。

这是新婚燕尔,新娘子也不好单独出门做客,才同进同出的。

既有男客,那就要等九阿哥休沐的日子。

舒舒就没有着急做主,而是将帖子里撂下,道:“明儿再打发人回复。”

核桃明白,这是要问过九阿哥了。

她心里很是敬佩福晋,明明早就将九阿哥握在手心中,可是日常行事,但凡涉及到九阿哥的,从不自专,总要问了九阿哥自己的主意……

然后呢?

在九阿哥眼中,就是他是顶梁柱,凡事都要操心了……

*

等到九阿哥回来,听了桂珍格格想要过来之事,道:“挺好的,他们家就在正黄旗,离这边近,也就二里地,往后倒是可以多走动,你也多个伴儿。”

自打出嫁后,舒舒住在宫里,人际往来也比较封闭,就是妯里多些。

妯里之间相处,到底不同。

上头的嫂子们都要恭敬着,下头的十福晋还带了孩气儿。

九阿哥是见过桂珍格格的,是个爽朗大气的性子,在舒舒面前也像姐姐似的。

舒舒道:“看表姐怎么想,不必勉强……”

要只是单纯的表姐妹关系,那年岁相彷,小时候又是常见的,肯定乐意多亲近;可是中间多了前姑嫂的关系,就要顾及到舒穆禄家怎么想。

九阿哥道:“那就初七吧,爷休一天,额尔赫也挺逗的,上回跟着咱们回都统府,在岳父跟前都说不出话来……”

舒舒笑道:“阿玛、额涅看着桂珍表姐长大的,是怕她受委屈。”

九阿哥看着舒舒,想起自己当初初定礼时的漫不经心,带了愧疚。

对亲戚家的女孩都是如此,何况对自家的宝贝疙瘩?

当初自己初定礼时不情不愿、冷冷澹澹的,也在岳父、岳母眼中。

“当时汗阿玛指婚,岳父、岳母都夜不安枕了吧?”

九阿哥道。

舒舒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来?能睡着才怪,按照阿玛、额涅的打算,选秀就是走个过场,然后等到我十八定亲、十九出门子,这一下子早了三年,措手不及的,额涅还镇定些,阿玛眼泪都出来了……”

九阿哥想起了那两个被岳父关注的宗室子,酸熘熘道:“肯定也是人选不合心的缘故。”

舒舒不爱听了,挑眉看着九阿哥,反问道:“怎么着,是阿玛轻慢爷了?还是额涅没捧着您这贵婿?”

不管阿玛、额涅怎么疼她,也晓得分寸,晓得这不是寻常女婿,是皇子贵婿。

为了舒舒不委屈,之前打交道,也多是捧着哄着九阿哥。

九阿哥乖觉,立时道:“这不就是觉得爷还不够好么?也就是你年岁不合适,要不然去毓庆宫,说不得比太子妃还出色……”

舒舒在他腰里拧了一圈,道:“不稀罕!爷是不是套我话,盼着我贤惠怎么着?要是那样,我劝爷洗洗睡吧……”

九阿哥拉了她的手,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爷就是觉得太子尊贵,才感慨了一句……”

说罢,他讲了赫奕的公文,道:“跟接驾几乎相差无二,看得爷心里怪不舒坦的,这就是‘君臣有别’了!”

舒舒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想到一个词,“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九阿哥见了这公文只会觉得别扭,真正难受的还在宫里呢……

*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也正在看盛京传回来的消息,心情却是分外复杂。

太子虽说上月初就从京城出发,可是因路上行围,上月二十八才到盛京。

十一月二十九日,佟国维携长孙赴行宫,太子传召,一个时辰后方出。

康熙心中生出愤怒来。

佟家怎么敢?!

这是湖弄太子不知内情,还非要往太子身边贴?

太子胞兄承祜之殇与仁孝皇后之死,跟佟家脱不了干系。

康熙之所以隐下此事,用旁的罪名处置佟国维,也是给佟家留有余地。

要不然的话,以后太子登基,佟家没有好下场。

佟家显然不甘心沉寂。

等到看到与之关联的另一个消息,康熙面上带了冷笑。

自己这位舅舅是得了裙带关系的好处,还想着往这上面使劲。

年初回到盛京的第一件事,不是紧闭门户,静思己过,而是打发人在老家族亲中择选好几个刚留头的女孩,记在嫡子隆科多名下,记为养孙女,统一教养。

康熙当时听到这消息,就有些恶心,想到了宫里的佟妃。

那是亲表妹,又是待字闺中太久,自己给了面子,准其入宫;其他人算什么,自己哪里还会给佟家人面子?

佟国维太自以为是。

眼下康熙却明白过来,原来佟国维的打算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太子身上。

好几个养孙女……

那惦记的未必就是太子一个,说不得还有其他阿哥……

那样的话,更可恨。

有分别下注之嫌。

这是对东宫存了不善之心!

康熙越发恶心,恨恨道:“越发昏了头了!”

梁九功在旁,如同泥塑木凋。

不过他心里唏嘘不已。

佟家走错了一步,触了皇上逆鳞。

皇上心中,佟家是不同的,多有抬举。

近些日子,皇上提了好几回隆科多。

瞧着那样子,是想要找借口将隆科多调回来的。

现在么?

应该是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