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国太子之邀?

李观一垂眸,这一次对方是堂堂正正递来了拜帖,这样的情况,反而是安全的,李观一去告知了薛老,然后换了一身衣裳,腰间佩戴着晏代清所赠的配剑,然后踏上那华贵的车舆。

驾驭马车之人的手艺比起赵大丙更强。

这车舆带着李观一抵达了应国太子所暂居的行宫之处。

白虎的气息在天空中盘旋,这代表着宇文烈,这为天下的名将,此刻就在这行宫的一侧呆着,李观一缄默,他下了车来,而后在侍从的指引下,前去行宫的前殿。

“早已经听闻了先生的名声,竟到今日才能够相见。”

“实在是憾恨不已。”

李观一才在那里等候了短短的时间,应国太子就已经迎接出来,这位在天下列国,都有贤达之名的太子噙着笑意,他已经而立之年,面容俊朗,眼角微往下垂,笑容温暖和煦。

李观一起身微抱拳回礼。

姜高一只手把住李观一的小臂,拉着他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客气,请,请……”

于是此刻,竟也只有他们两人。

酒过三巡,闲谈正欢,姜高屏退了左右,道:“听闻,天下大才犹如凤凰,寻梧桐而栖,列国争斗,百姓民不聊生,高有平定天下之意愿,唯愿先生可来相助。”

李观一道:“殿下说什么?”

姜高笑道:“常人有言,交浅切勿言深,然交谈大志,寻求同行之人,却不是寻常之事,非得要一见面,便剖析己心才可,我以诚待君,便是把我这一颗心捧给君看。”

“成与不成,那是你我的缘分,却不能不诚恳。”

李观一见到姜高神色真诚坦然,有君子仁德之风。

李观一缄默,起身,拱手回礼,道:“我的性子素来轻狂,之前已在江州惹出祸事来,反倒是连官服,玉带都被扒了去,我这样的人,哪里可能能有什么大愿?”

“只是希望能够有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而我只有几亩薄田,躬耕于此,余愿已足。”

姜高愣住,然后他想了想,认真道:

“那么,还请先生伴我一起去开辟这天下大世。”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姜高,咧了咧嘴。

觉得这个青年有种,盯着绝版彩卡卡池疯狂抽卡的感觉。

再度拒绝道:“天下英雄有很多,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游侠儿,脾气大本事小,殿下太高看我了。”

姜高深深看着李观一,是笑起来,不再逼迫,只是自嘲道:

“看起来,是我没有这样的缘分。”

“来,饮酒!”

“今日拐带不走先生,就只好灌醉先生了,哈哈哈,请!”

他举起酒盏,和李观一对饮,如此许久,李观一对外的年纪是十五岁了,可以饮酒,但是别人倒是也不会强迫他饮酒太多,饮酒之后,姜高相送,道:“今日一谈,先生说天下英雄有很多。”

“可是我却觉得,今日一会,我或许很难再遇到如你一样的人了,不知为何,或许是你把百姓看得很高。”

姜高温和笑着,“不过,你刚刚说什么,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呵……我也是希望能见到的。”

这位应国的太子温和笑着,认真承诺道:

“所以,我会倾力将这一切完成的,到时候……我是说,若是真的有那样一日,我去找先生喝酒,在那融融月色之下,先生可以请我一杯您亲自酿造的酒吗?”

“哪怕那时候,你和我都已经老了。”

李观一顿了下,他感觉到了这青年的从容坦荡,沉默,回答道:

“若有那一日,不醉不归。”

姜高温和笑起来,他轻声道:“另外,有人告诉我,您是帅才,这天下是神将的时代,帅才天下难寻,他说要我倾尽全力招揽您。”

“若是做不到的话,要杀死你。”

“先生离开之后,要小心些了。”

李观一一顿,道:“伱,为何告诉我?”

姜高微笑道:“是我邀请你来的,至少在这里,我将你看做是一位难得的朋友,你这样有英雄器量的人,年少就是金吾卫,他日一定是将帅。”

“你若率领陈国的夜驰骑兵,会和我等在沙场上相遇的,那时候是敌人。”

“敌人不必留情,倾尽全力厮杀便是。”

“但是此刻你我还是朋友,对于朋友,自然该要坦诚相待。”

“他们告诉我,要把敌人扼杀在最初,但是若是只以这样的目光看待天下人,天下豪杰都是敌人了,这样的道路,岂不是太过于孤独了吗?”

姜高微笑:“天下豪杰如此,以诚待之。”

“是敌是友,不过都不会后悔这一场相交罢了。”

他伸出手,笑着示意李观一离开,李观一点头,他离开这一座行宫,姜高看他走远才回头了,似乎极遗憾,叹了口气,而就在李观一离开大殿不远,还未走远,就传来一声笑。

“李先生,先生留步。”

李观一脚步微顿,一物抛飞过来了,李观一伸出手,一下抓住那东西,却是一枚黄金,转过头,看到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生得眉眼恣意,如猛虎飞龙般气度,大笑:

“先生好身手。”

那青年依在树上,一下跳下来,姿态豪迈从容,拱手一礼道:

“在下姜远,应国皇子,之前见大哥邀请您,看着您这样。”

“是谈崩了?”

他很痛快的说这样江湖气的话,李观一以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答道:“太子殿下志向广博,只是在下没有这样大的愿景,不能和太子同行罢了,没有什么谈崩了没有谈崩。”

“哦?这样啊……”

姜远看着李观一,笑了笑,随意拨了下弓弦,漫不经心道:“大哥那個人,就是死正经的,和他说话,不是天下就是生民,没意思的很,来来来,我来和你做些有趣的事情。”

“先生来都来了,不要这样轻易就走。”

姜远把手里的弓随意一扔,扔给侍从。

他大步走来,一下搭住李观一的肩膀,勾肩搭背强拉着他走:

“来来来,我可是很早就想要认识你啦,旁人都说什么哥舒饮,胥惠阳厉害,可是我这样的眼睛可看不错,你才是这几个人里最杰出的。”

“和每个人都打得平手之后,只胜一招,可比起他们几个更难。”

“来来来,饮酒奏乐。”

李观一心中微动,也有心思见识一下列国的青年英杰,就随之而去,姜远也拉着李观一赴宴,这一次比起应国太子之宴可谓是天壤之别,极为奢华,用的食器酒器都极精致华美。

姜远和李观一谈论的,都是些走马射猎的事情,有奢侈之气度,却也偶尔展露出了一种超越凡俗的豪气,他一身猎装,盘坐于上首,有美人抚琴,姜远道:“听闻先生才气超凡,江南之地素来文华秀美,不知道我这乐师的琴音如何?”

李观一道:“很好。”

这倒不是李观一在恭维客气。

他从小和婶娘一起长大,听婶娘抚琴,又曾学琴刻苦,对于乐理有自己的领悟,这位乐师抚琴琴韵清幽,显而易见是下了极大的苦工,李观一觉得这乐师的琴艺甚至于比自己还强。

当然,不如婶娘。

李观一默默补充。

姜远大笑,他鼓了鼓掌,道:“出来吧。”于是琴音止住了,有一位美丽的女子走出来,年纪才十七八出头,模样清秀,恭敬行礼,姜远炫耀道:“这位是我的乐师,今年十八岁,抚琴十五年。”

“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这样的琴艺。”

“如何?!”

李观一道:“姑娘好琴音。”

那少女柔和点头,极温和,伸出手,手掌白皙修长,但是有些粗糙痕迹,可知道出身不是很好,而指腹的痕迹可以见到每日练琴不绝,姜远见这样,喝了口酒,大笑道:“兄台喜欢,就送给你了!”

李观一当然不可能接受。

只是不知,对这位豪迈二殿下的言行,心中稍微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喜,只是道:

“不必了,这样的乐师,努力练琴,从她的手就可以看出来,她出身应该不是很好,手上有老茧,但是却有这种琴艺,可见她一定拼尽全力去弹琴,去抓住这一个机会。”

“这十几年她不曾有一日不努力,才有这种造诣,还是让她跟着殿下吧,我这样的游侠,可不能让她每日练琴。”

姜远不再提起此事,一直喝到了快要入夜。

江南夏日梅雨季,空气中的湿度又提升了,李观一觉得要下雨,明日还要比武,于是请辞,姜远送他出去,微笑道:“今日和先生一见,实在是一见如故,心中欣喜,远有一物,送给先生。”

旁边有人递过一个匣子,雕饰华美,极奢侈。

姜远递过去,道:“请先生看看。”

李观一本来要拒绝,但是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血腥气,他瞳孔剧烈收缩,然后猛地打开匣子,红色的丝绸上,摆放着两只手掌。

手掌纤细而修长,指腹,掌心,都有十几年如一日练琴的痕迹。

还微动着哩。

只谈不了琴了。

是刚刚乐师的手。

李观一大脑轰的一声。

他几乎本能地,把手搭着了剑上,但是瞬间有杀意锁定在了少年身上,他额头青筋崩起,愤怒看着眼前的姜远,姜远送别他出来,李观一已站在台阶下,而姜远站在台阶上。

姜远穿着华服,赤色蟒龙袍,夕阳落下,日落的血色和灯笼的昏黄落在这青年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某种狰狞的龙兽,姜远眯着眼睛,道:“先生不喜欢?”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乐师,先生喜欢她的琴音,但是不愿意收下她,我只好把她的手送给先生,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听她的乐曲了。”

声音仍旧豪迈从容,但是李观一心底却有杀气在疯狂升腾。

他知道了,自己为何不喜欢姜远。

他知道了,自己和这个天下皇族的不同。

他和这个世界的权贵有一个本质差别,这里的人,真的只是将人看做货物,是用来结交豪雄,展现自己气魄的东西罢了,那是真的,从心底的漠然和区别。

李观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杀意几乎控制不住。

李观一不知道自己如何控制住自己没有暴起出手,或许是宇文烈的气息,或许是他的理智,他收了匣子,转身走出,然后脚步变快,越来越快,狂奔而出。

姜远看着那少年,空中雷霆炸开,一片亮白。

“不是我辈中人。”

姜远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树下的宇文烈,这位天下名将漠然看着他,道:“斩自己乐师的手,为何?”

姜远道:“只是为了试试看李观一罢了。”

宇文烈道:“哦?”

姜远不屑一顾道:“皇兄他们太天真了,竟然觉得可和生民休养生息,他们错了,我们和这生民本来就不是一种人,若是天下是一片森林,那我等如狮子猛虎,是要吃肉的!”

“皇兄身上的绫罗绸缎,他吃的山珍海味,哪一个没有百姓的血汗呢?哼,他说与民生息的时候,写下的那一张纸,都顶得上百姓一月口粮。”

“口上说说什么与民生息,哈,他骗骗愚民就是了,怎么连自己都骗了?!”

“我等本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是该苍生供养我的,我就该踩着他们的头,不然,脏了鞋子怎么办?”

“而李观一,他刚刚眼底,竟然敢有杀意……他是和泥腿子站在一边儿的啊,皇兄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人和我们,是在最根本上就是敌对的吗?”

姜远摸着脖子,微笑道:“他在根子上,就是我们的敌人。”

“这样的人,是不能招揽的。”

“这样的人,越是有才华,就越该早早杀死!”

“你说,我用区区一个乐师的手,而辨别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吗?何况我还给他准备了另外的礼物……”

姜远笑了笑,道:“另外,皇兄他出卖你了。”

“宇文大将军,他把你的建议,告诉了李观一。”

无声,死寂。

空中雷霆奔走,照亮这里沉静的宇文烈,和微微扬眉的姜远。

………………

李观一在雨水中闻着血腥气狂奔,在一个百姓扔垃圾的地方,看到了那位乐师,有几个侍卫搓着手过去,脸上带着恶意的笑,那乐师的手掌齐腕而断。

她仍旧清秀,却如同失去了一切的木娃娃,坐在垃圾之中,双目灰白,没有了光。

“嘿嘿,这样的容貌,断了手,也不是不可以啊。”

“来,来,大哥先尝尝,兄弟们再试试看,反正是大家族的侍女扔出来的,这是常有的事情,生死,官府不会管的,咱们有福气咯。”

他们靠近过去,乐师眼底没有波澜。

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喝:“滚!!!!”

那些个泼皮直接被砸飞出去,撞在墙上,口中喷血,乐师忽然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看着那大口喘息的少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溅射出一层微光。

乐师脸上露出本能的温和笑容,双手齐腕断裂着。

她柔美笑着:“公子……”

李观一握着拳,身躯微微颤抖,他一下抓起那少女乐师,然后立刻点穴止血,把她背起来,大步狂奔,乐师被背在李观一的身后,一起一伏,她看着少年的脖子,眼底亮起一丝流光,张开嘴唇。

舌头上有一根银针,二殿下的命令还在眼前。

‘鬼市之说,他做出事情,是求大名的人,嘿,沽名钓誉,你落入那个境地,他不会不管,彼时你杀他轻而易举。’

‘你是最关键的棋子,不能有错啊。’

乐师不知道自己怎样答应又怎样坐在那里,她打算杀死李观一。

如杀手该做的那样。

可她忽然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雨水了。

那少年用自己的真气散开周围的雨。

乐师怔住,她看到少年双目睁大,身躯微微颤抖,背着自己,手掌却按着自己断裂的手臂,暖流不断输入自己的身上,有水滴落下在手臂上,那是雨水吗?

乐师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下不去手的感觉。

不对,吾是杀手……是关键的棋子。

世上豪雄,皆是无情的人,他是,殿下也是。

但是下一刻,乐师见到李观一冲入鬼市的范围了。

乐师知道鬼市对李观一的态度,所以怔住,然后看到那些幽冥鬼市的高手齐齐出现,兵器齐出,指着那少年,有人咬牙切齿大喊道:“李观一,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咱们都没生意做了。”

少年站得笔直,朗声道:“不夜侯说那些人和你们无关。”

“而鬼市做交易,什么都能做到,不是吗?”

“开门迎接八方客,自是对的。”

鬼市人无言以对。

“哦?你要什么?”不夜侯的声音传出来。

李观一能想到的做到自己希望之事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他看着前面刀剑指着自己的鬼市之人,呼出一口气,道:“我要一双手,我背后姑娘的手还在这里,鬼市有天下名医,我相信,可以接上!”

不夜侯回答道:“哦?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和你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

“哦?萍水相逢,你敢来此?”

李观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也是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少年英豪,拱手深深一礼,道:“拜托。”

于是幽冥鬼市之人对视缄默,无声无息收了兵器。

乐师身子微颤,杀手的杀气散尽了。

她张了张口,对背对着自己的那少年,终于难以下杀手,闭上眼睛,眼泪流下不止,是杀手和棋子,最终竟不能下手。

许久后,鬼市门大开。

不夜侯道:“人间豪雄客,鬼神亦敬之。”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