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你的委托后就派人去查,结果查到村子里时,才知道这兄弟俩死在河边的长草丛,还是去采草料的狸妖发现的。致命伤嘛,陈大在咽喉,陈二在后心。陈大身上还有些伤痕,可能是挣扎时刮伤,或者跟凶手扭打在一起。哦,右臂伤可见骨。”

“死亡时间?”

“官府派去的仵作认为,他们大概是死在前天傍晚,也就是驿馆爆炸的第二天。”

贺灵川嗯了一声: “杀人灭口。”

意料之中。

老葛请示: “您看,还要继续查么?”

“你再查下去,最多只能查到中间人,对吧?”

“或许吧。”老葛也不否认, “上头这些贵人做事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一般会请中间人。那都是很有经验的。”

这一套他门儿清,因为他也是中间人。

“那不用查了,我心里有数儿了。”

贺灵川那些对头里,大司农应该是聪明人,不会为了已被定罪的女婿,再去找赤鄢使者的麻烦,那纯属得不偿失;岑夫人姚杏宁虽然任性,但很清楚挑这当口对付赤鄢太子,对于给丈夫争取活命机会绝无好处;而下毒杀人,好像也不是同心卫大統领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余下的选项就只有岑家或者仲孙家了。

鉴于仲孙策前几天刚在敦园被伏山越疯狂输出嘲讽,贺灵川认为他的嫌疑最大。

驿馆爆炸以后,仲孙策想必悔到肠子都青了。既然陈氏兄弟已经被灭口,仲孙家短期内应该也不敢再出手。

引火烧身谁都怕。

不过贺灵川没打算现在就对等报复。

只要不老药案能查出幕后真凶,仲孙家多半就跑不了。所以若是后头有机会,他最好能给白子蕲送个助攻。

想明白这些,贺灵川心头也通达了。驴车走了一路他就跟老葛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路。

老葛对他态度之好,与上次带团判若两猿,有什么疑问都解答得不厌其烦,一笑起来更是见牙不见眼。

贺灵川原以为,只有人类才前倨后恭。但这头长臂猿显然也深谙此道。

他明白,除了自己身负一个赤鄢使者的光环外,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在灵虚城出了大名。

跟名人做朋友,有的是好处。

交谈得知,老葛出身山羽国,二十年前背井离乡来到灵虚,在这里渐渐做大。主业是渔货批发买卖——在贺灵川理解,他应该是这一带渔市的 “渔霸”了——副业嘛,就是什么都做。

陈氏兄弟如果没死,只要贺灵川付点钱,老葛也很乐意给对方一点教训。

按贺灵川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词,用来形容老葛刚好:牛鬼蛇神。说话间,驴车驶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这里人流如织,比南离区兴旺多了,但贺灵川却在路边看见一大片焦砾。

占地数百平的建筑,被烧得只剩断瓦残垣,只有几根黑乎乎的大柱还勉强立着。

这里人也不多,来来去去,都在清理残局,只是活儿干得懒洋洋地。

“这是哪儿?”贺灵川大致猜到了。

“青芙庙。”路边施工,前方车流拥挤,驴车也慢了下来。 “前些日子走水了,就一个多时辰,连庙带人烧了个干净。”

“这里可是灵虚城,没人用出灭火的法术?”

“据说庙里好几处地方同时起火,当天夜里又是北风,火借风势呼啦一下就起来了。”老葛道, “这附近的居民跟我说,那火焰是红中带蓝,一看就不是凡火。官署派来水龙车,又找来好些个术师作法,没用!”

“这么多栋屋宇,一个时辰内全烧光?”

“对,全烧光。

”老葛摇头, “有大能闻风赶来,青芙庙已经烧没了。”

“死了多少人?”嘿嘿,灵虚城的权贵们,就这么喜欢杀人灭口?

“具体不知但七八十个总有吧?”老葛挠头, “原本这里香火很旺的哩,游客也喜欢来拜一拜。”

“供的哪一路神明?” “仝明真君。”

“..”贺灵川都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位天神的名号,是什么感觉。贺淳华险被满门抄斩,就是因为贺家被举报酬拜仝明真君。

看看灵虚城,神庙就堂而皇之设在最繁华的街道边,受万民膜拜。

“这个庙好像也被牵进不老药案。 “贺灵川问他, “你听说了么?”

“不老药?”老葛眼都不眨一下, “没听说啊。这玩意儿跟普通人有什么关联吗? “

贺灵川笑了: “当然没有。”

老葛呲了下牙: “我只领游客过来拜香,其他的都不知情哈。”

他是个聪明猿,很清楚自己什么事情能介入,什么事情要躲得越远越好。

驴车很快停在一处小广场。

贺灵川需要在这里换车,与其他乘客一起搭乘鹿车前往墟山。

墟山是他灵虚城之行的重中之重,无论身上还挂着多少麻烦,他都得去实地考察一番。

两头驼鹿塞了半肚皮的草料,这会儿昂着脑袋精神抖擞。待十多名客人都上车后,它们一边放蹄小跑,一边回味反刍。

这种程度的奔行,对它们来说约等于散步,不耽误用饭。看游客服饰,天南地北。

贺灵川上次跟团见到的那两头健壮的山魈,最后才上车。有客人望着它们弱弱问道: “这两位是?”

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像是好猴。 “随车的护卫。”老葛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重金请来保护你们的。”

客人反而惴惴: “墟山不安全,还是路上不安全?”

“都安全。”老葛大方慷慨, “不能因为一直安全,安保就不要了。万一有人登山失足,这两位就能派上用场!”

鹿车上有两个年方弱冠的男子,正在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一个方面大耳,一个面貌俊秀。贺灵川看他们结伴而来,服饰相近,想来是同一出处。

再一细看,还有些眼熟。

车上没多少空位了贺灵川就跟他们坐在一起。

那面貌俊秀的男子见贺灵川气宇轩昂,步态神情都与旁人不同,立刻就抱拳笑道: “哎呀,我们好像在敦园发卖会上见过?”

贺灵川回礼: “我说眼熟呢,原来是你们二位。”

这就是在敦园发卖会上,买走了神骨项链相中的未知奇物的客人。

“那牛角般的物件买回去,请人鉴定出来了吗?”两人摇头: “没呢,被偷了。”

“被....”偷了? “怎么回事,报案了么?”

“我们离开敦园第二天,刚想在灵虚城找几个能人鉴定,结果此物就不翼而飞。我记得,睡前明明将它放在储物戒中,第二天醒来就没了。 “俊秀男子道, “我已经去当地官署报了案,可这么多天过去,也没个回应。”

贺灵川哟了一声: “你们大概早就被盯上了。”那物的标价又不贵,为什么看上它的人不去现场参拍,反而要事后行窃? “这是图个啥?”

贺灵川心头一动当时在发卖现场的展柜边上,摄魂镜就提醒他有好几人盯梢。但等他离开展柜以后,那几人也不跟上来。

所以他们盯的其实是这些未知奇物么?难道想看看买主是谁?

“罢了罢了,反正也不贵,就当破财消灾。”能被邀去敦园的客人,起码不是平民百姓,男子更热情了, “来来,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陶,他是高霁林,我们来自郅国。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贺。”贺灵川眨了眨眼, “单名一个云字,来自孚国。”

他随便拟了个化名,是因为看这位姜陶太健谈。他要是报出真名号,恐怕一路上不得安宁。

孚国是个小地方,姜陶哦哦两声,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那份殷勤就打了个折扣。

“我记得孚国好像出产一种香木,清香防腐,我家中常备。”

贺灵川嗯了一声: “云香木。” “对,对。贺兄在哪里高就?”

贺灵川含糊应道: “还没着落呢,等这趟游历回去再说。”姜陶又哦了两下,热情又减两分。

原来还是个游民学子,家中有点资财、有点关系,再来灵虚城留学镀金就有履历了,在孚国那种小地方,随便打点一下人情就能找份很不错的公职。

贺灵川反问回去,才知道这两位是郅国派往灵虚城的学子,来这里观摩学习,在他们本国都是***子弟。原来是公派留学生。

灵虚城内有大量外国学子寓居。他们在学宫进修,一边观摩灵虚城风物、律法、人情,其中佼佼者甚至能进入王廷为官。

郅国是贝迦东北部的一个小国,人口不到五百万,还没灵虚城人多,但在地海边上,有两个冬天不结冰的天然深水良港,这样靠水吃水,靠着商贸货运也能过得不错。

姜陶健谈,说起自己在灵虚城的见闻滔滔不绝,哪怕旁人不开口,他一个人也能唱独角戏。

他对灵虚城赞叹拜服不绝,还能举无尽例子来说明。坐在后排的山魈一个劲儿掏耳朵,有点遭不住。

老葛也翻了几个白眼。这货太能嘚吧,一路上全是他的声音,自己本要做些沿途讲解,现在也懒得开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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