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而论,不管怎么分析,大魏右侯卫将军赵光于四月廿二日清晨向徐州城内发动的军事行动都没有些许胜算。
原因很简单,不管赵光及其同党有没有打出齐王的旗号,有没有喊出只针对司马兄弟的口号,都无所谓,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光就是要报答先帝曹彻的恩义,就是不满司马氏对大魏皇室的欺压,这位在那个昙花一现榜单上位列人榜第三的英杰就是要对江都军事政变进行反动……而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光无异于将自己投向了整个江都军事政变主体的对立面上。
那么江都军事政变的主体是谁?
答案是整个禁军!是所有想回家的人!
赵行密在之前的江都军变中充当了前期谋主的作用,他就说过,要想搞成军事政变这个事情,未必要把自己朋友搞得多多的,但一定要把自己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而赵光从一开始就在这个最关键问题上犯了大错。
仅凭他部下千把人,加上钱英、麦季才区区几百人,即便是当机立断,且用了双重声东击西的策略,可本质上就是靠着钱英这个老兄弟凝丹不久不为人所知的信息差外加他自己的修为玩弄一场刺杀罢了。
故此,当新任丞相司马化达提前警觉,离开总管府,直接去了了其余各路兵马当中时,完全可以事后白帝爷的说,赵光的行动就已经失败了;而当钱英抵达总管府,发现自己无法一击而中后,即便是从赵光这边的当事人来看,行动也已经宣告失败。
但是,那一天早上,在徐州城内亲眼目睹了赵光最后表现的人,恐怕都不会这么认为。
“他怎么了?”
重新开始飘起小雨的徐州城内,当街而立的司马化达有些发蒙……他刚刚得知了总管府被赵光别动队扑空的消息,晓得大局已定,更是以此为理由轻松催动司马德克等人发兵来围杀赵光等人……结果刚刚率主力抵达街口,尚未立定,便看到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鹏鸟冲天而起,不由愕然。
这是一只“真正的”大鹏鸟,浑身金光灿烂,肩膀两侧真气逸散出来足足丈余,宛若一对金翅,手中一柄带着倒钩的三尖两刃奇门长枪,远远望去宛若大鹏鸟伸出来抓取猎物的利爪。
然而,回应司马丞相的只是数道粗重的喘息声,是一道几乎由远而近的狂笑声,当然还有身前身后瞬间亮起的不同颜色真气光芒,以及前方一道自上而下宛若金光的巨大身影!
赫然就是刚刚腾起的那只摩云金翅大鹏。
大鹏金光闪闪,径直扑杀而来,司马化达在足足七八位成丹、凝丹高手的护卫圈中,只觉得身前金光一闪,然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股劲风卷动了周边所有事物,碎砖瓦砾枝叶雨水全都飞起,既像飓风又似地震。
“碎丹了!”待对方一击不成而走,毕竟见多识广的司马化达立即反应过来,然后抹着脸上不知道谁喷溅的血沫喃喃自语。“他见我来此,知道此番扑了空,竟然碎丹了?人非激愤异常不能碎丹,他竟然碎丹了?”
周围人,自左仆射司马德克以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何必呢?何苦呢?”头盔都被打歪的司马化达无语至极,径直摊手来问周围人。“跑了也行,我们自会放他一条生路,何必要为曹彻这种昏君送命?还是说当了皇帝就这么厉害?让人心甘情愿为他拼命?”
周围人屏息凝神,以作防备,根本无人理会。
下一刻,大鹏鸟再度飞来,而这一次,有了准备的诸位高手在司马德克的统一指挥下同时发力,真气流转,赫然成形,组成了一个以辉光真气为底色的小军阵,恰如地上凭空起了个小太阳,并由令狐行挥舞佩刀借着军阵呼吸腾跃起数丈,朝着扑来的赵光奋力劈杀过去。
两者相撞,到底是实力差距巨大,空中的金光大鹏鸟仿佛被斩断了小半个翅膀一般,瞬间一黯,而剩下主体部分同时飞出,砸落在街边,几乎将半个砖瓦楼给砸碎。
但也只是如此,几乎是须臾之间,一只翅足俱全的大鹏鸟便再度裹着金光飞出,而且不再执着于真气军阵,反而扑向了周遭来围杀的其余禁军各部。
所到之处,真真如雄鹰扑兔一般,几乎当者立碎,更有甚者,直接被那三尖两刃钩枪舞动真气卷起,升到空中再被扔下……这种杀戮方式,在周围军士普遍性着甲的情况下,其实效率更高,更不要说这些人在空中的哀求与落地后的哀嚎引发了混乱与惊慌,使得赵光更加从容出手。
看到自家下属被如此屠戮,立即有三名凝丹将官脱离大阵腾跃起来去阻击,却惊愕发现,这赵光不愧是当年人榜英杰中仅次于龙凤的大鹏鸟,速度奇快,碎丹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狂笑声中,往来杀戮,根本阻拦不成,甚至有凝丹高手修为气力不足的,几次被他撞落受伤。
“这么下去不是事!”乱战中,不知何时便已经披头散发的司马进达又一次被从空中扇飞,落地后脸上赫然又多了一条鲜血淋漓口子,情知不能如此,便干脆狼狈脱出战团,来到自家兄长跟前,却又看着对方肩膀上微微泛起的金光一愣,然后心中压下许多纷乱想法,只努力来言。“大兄,总不能等他耗尽真气,那样得死多少人?”
“那该如何是好?我又没有伏龙印!”司马化达无语至极,依旧摊手。
“七将军的意思是请援兵!”赵行密就在身后来喊。“要么再唤几位成丹高手来,四面结网困死他,要么请牛督公出手!”
司马化达醒悟,却又迅速有了想法:“都要请!派下面军官去城外请其余各家兵马,告诉他们赵光要替曹彻复仇,如今发了疯,还想西归的都要过来!然后老七你亲自去仓城那里,请牛督公来!说明利害,告诉他,要是他不来,我就告诉禁军上下,全是内侍勾连赵光,不让大家回东都!”
司马进达闻言,不顾自己被破了相,乃是片刻不停,直接招呼部属,外加自己兵分两路,分别往城外与仓城而去。
城外那路不提,右仆射司马进达抵达仓城的时候,麦季才已经被埋伏在此的元礼正等将给困在仓城外城墙内的一处狭小缝隙中,更有知世郎王厚亲自着铁甲披大红披风,持刀自仓城内率众主动来夹攻。
但司马进达根本不做理会,直接披头散发,拎着一把剑从空中腾跃过去,然后当空来喊:“牛督公!牛督公何在?如今军中都说,是你勾结赵光,意图阻挠全军归东都,是也不是?!”
这话问到第二遍,将要落在屋顶的时候,司马进达忽然觉得脚下一沉,整个人从屋顶上陷落,带着砖瓦木料被拽进了另一间房内。
待到狼狈起身,正见到牛督公冷冷来看自己,身后则是十数名内侍持棍棒而立。
遭了宗师的手段,司马进达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径直挺剑呵斥:“牛督公,今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是你的缘故!大家本欲归乡,你身为唯一宗师,为何反而带头作乱?!”
“咱们有言在先,虽是结伴而行,我只负责宫闱安全,然后互不干涉,结果你们却将乱事引入此间,我尚未问罪,如何反而说我作乱?”牛河冷冷反问。
“国家有乱,大家一起飘零在外,内有逆贼,外有强敌,你身为中枢唯一宗师,不助丞相维系人心,便等同作乱!”司马进达大声呵斥不停。“今日事,你觉得你受了惊扰,却是我等既要应付反贼,又要提防你……这般作为如何能让我等视你为自己人?”
牛督公丝毫不慌:“休要强言虚恫,你只说是不是要毁约了?”
“放屁的毁约!”司马进达双目赤红,俨然失态。“为你一人,我等反复妥协,空耗心力,你却始终暧昧!牛河,你今日必须要说清楚,你到底是要从我们,还是从赵光那些贼厮?”
“我若从你们如何?从赵光又如何?”牛督公终于也怒了,长生真气在屋内凭空出现凝结,宛若形成了一条碗口粗的青色巨蟒,然后隔空自动,绕着对方盘旋起来。
司马进达临宗师之威,始终挺剑不惧:“若是从我们,现在就要遵丞相令,即刻诛杀赵光!这厮如今碎丹,肆无忌惮杀戮军中兄弟城中百姓,一刻也等不得!而若是要与他共死,我们杀了赵光再来杀你!拼却几位将官与几百个甲士性命,耗尽了你真气,总能让你无法立足!”
牛河听到一半便已经被气笑,因为他已经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了。
且说,赵光都已经碎丹了,他难道还有得选?现在去助一个必死之人?或者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他难道要坐视一个碎丹的疯子肆意屠戮军士?
可若是这般去阻止赵光,却也相当于顺水推舟认了从司马氏的说法。
不过,这似乎不是司马进达的法子,而是司马化达的风格……司马进达这幅样子,明显是挨了打,吃了亏,心中激愤,才对自己这个本可以阻止他吃亏的人展露了激烈之态。
一念至此,牛河反而冷静了下来。
平心而论,牛督公不是一个善于权谋政治的人,也不是一个权欲旺盛的人,不然以他在内侍中独树一帜的修为,即便是日常随从御驾出行,那把控北衙内部也轻而易举,如何有什么高江、王焯、余威等公公依次分权乃至于擅权北衙?
但是这不代表牛督公是个对此一窍不通的人……便是一窍不通,经历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也该通了六七窍了……这种人最起码知道什么叫做认清形势,不然哪来的之前江都城内明哲保身。
现在的局面是,主导整个迁徙队伍的,依然是禁军,而禁军中占据了绝对政治优势的乃是司马兄弟。至于赵光,这只大鹏鸟试图替皇帝报仇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别人不知道,他牛河难道不知道吗?要论报仇,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要恨皇帝死的太轻松了。
更不要说,赵光已经碎丹,何必让他继续痛苦下去,同时来造杀孽呢?
“我随你去。”牛督公忽然笑了笑,青色大蟒随之消失。
司马进达一愣,手中长剑也去了真气,反而有些慌张。
“但我跟你去,不是要向你大兄俯首称臣……若平安到东都,见了司马二郎,届时向司马氏低头未必不可,至于你大兄,他早年做先帝侍卫,我们算是几十年相识,如何不晓得,他这人只晓得嗅上闻下,争权夺利,偏偏没有一丁点光明正大的东西,司马七郎,你自己说,如此之人,如何能成大事呢?”牛河言辞恳切。“今日之行,只是赵光碎丹求死,不想让他伤及无辜罢了。”
司马进达闻言,居然有些尴尬:“是小子今日孟浪。”
牛河摇摇头:“堂堂右仆射,何谈小子?”
说着,便卷着对方飞向屋顶,来到外面,牛河指向仓城门外方向战场,刚要询问,孰料,司马进达忽然先低声来问:“牛督公,我大兄府上的那个妃嫔是怎么回事?”
牛督公也明显一愣,然后低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恐怕要问元礼正了,昨日之前我领着诸内侍只在城外河上,并不与陛下、太皇太后、后宫、文武百官在一处。”
司马进达点点头,复又摇头,直接给出对方未问出口那问题的答复:“不用管这里,麦季才是个庸才,留我在此便可,只要督公出手处置一个金翅大鹏!”
牛督公点头,下一刻其人直接消失在了仓城屋顶,而司马进达留在原地微雨中,一时心下茫然,稍后回过神来,却不着急参战,反而干脆将长剑插在屋檐上,然后坐在瓦片上,盯着战场,将自己的乱发盘起。
仓城这里,司马进达稍得喘息,徐州城正中央,司马化达已经被逼到一定份上,因为外面援军尚未到场,而那只大鹏鸟却在自己最疯狂的时候得到了助力——他结义兄弟钱英在从小路扑空了总管府后,又晓得了自家兄弟已经碎丹的情况下,居然毫不犹豫选择折返回来,自中央大街北侧率众来援!
且说,钱英其人之所以被当做一个杀手锏,正是因为他是江都几年苦捱中少有的凝丹之人,却因为彼时局势,刻意做了隐瞒。
故此,此时此人突然杀来,众人也不以为意,只一个之前被赵光撞飞的凝丹郎将来迎。
结果,钱英施展离火真气,挥舞着一柄长刀而来,远远望去,只像是挥舞着一个火炬一般,却还是让那郎将起了三分凝重之态。而临到跟前,其人离火真气突然绽放,宛若当空燃起一团街面宽的火云,与此同时,他整个人腾空跃起,从真气中劈杀出来,好像从火团中飞出一般,骇得那郎将在身前身后惊呼声中本能卷起全身的弱水真气来抵挡!
离火对弱水,前者看起来盛大,但因为相生相克与双方修为,居然也只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苦了周遭士兵,被火燎到的还只是外伤,可被两股真气直接交迭撞到的,却只觉得自己浑身剧痛,偏偏又失了行动力,只能狼狈在地上翻滚哀嚎。
而就在那鹰扬郎将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片刻,后背却陡然剧烈一痛,继而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飞向空中!
司马化达等人目瞪口呆,亲眼目睹了一位凝丹郎将在周围军阵援兵俱全的情况下,被赵光突袭得手,就在半空中用那三尖两刃撕开了半个脊背,然后却又当空砸下!
一时间血水混合着雨水,纷纷而落。
而那凝丹郎将到底是凝丹层面,落得这个下场只是被突袭得手,丹田未损,护体真气依照本能激发反而护住要害内脏,砸落之后,居然还在哀嚎!
这可是正经登堂入室的禁军高层,在这么一场结局注定的战斗中落得这个下场,在场其余禁军高层几乎人人兔死狐悲。
而司马德克见状,更是目眦欲裂,亲自挥刀杀出,试图不等援军先把赵光这个疯子给拦下。
司马德克既出,军阵当即失效,赵行密心下大惊,喊住其余几个想要跟随的将领,便要匆匆以自家为基地重建真气军阵。
但赵光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心有默契的钱英不顾一切,脱离部队腾跃起来,直接迎上老牌成丹司马德克。
而赵光这只金翅大鹏在空中打了个呼哨,毫不犹豫飞向了司马化达……正当面的令狐行咬牙挥刀迎上,却被对方宛若扇动翅膀一般,直接从空中用真气拂开……见此形状,司马化达也毫不犹豫,转身拼却全身真气就要逃窜。
但其人速度如何能与摩云金翅大鹏相比,只是一瞬间,刚刚当了一天丞相的司马化达便听到了身后的风声,只觉得全身血都凉了。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其人狼狈落地,回头去看,惊讶发现,那只大鹏鸟忽然便侧身悬停在了一处屋檐上。
当然,这是他酒色掏空了身子,修为虚撑着,看不清楚的缘故,赵行密等人就看的清楚,那是一道忽然出现的长生真气在赵光借力的屋檐上缠住了那只大鹏鸟的一只脚。
“牛河!”赵光双目通红,挥舞三尖两刃钩枪,之前无坚不摧的真气扫到屋檐上却像是扫到了金铁一般,然后几乎是哀嚎一般来喝问。“你不助我倒也罢了,如何能助司马化达?你不知道他要将陛下与太皇太后送给黜龙贼吗?”
周围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但这只是假象……大多数受伤士卒还在哀嚎,所有人都在喘粗气,微雨还在细细洒落,只不过,从高手的真气运动层面而言,这一刻确实维持了某种静态。
但也就是片刻罢了,司马化达反应过来,当场怒吼:“牛督公,今日事,不过从我从他罢了!你还在疑虑什么?!”
似乎是这句话道明了形势,真切起到了威胁作用,下一刻,盘着赵光左脚的那条长生真气忽然极速暴涨,不过数息,便长成了一条碗口粗的蟒蛇,而蟒蛇也绕着这只金翅大鹏迅速游走起来。双方真气遇到一起,很难说长生真气便直接起到了压制作用,但也不用如此,因为赵光的辉光真气同样不能割破牛督公的长生真气,而后者化作的蟒蛇却游走不停,几乎是瞬间变将赵光整个人完全捆缚起来。
后者身上真气继续从前者真气中放泄不停,却渐渐连声音都不能发出。
下方诸将,包括许多军士都已经看的呆了。
惊醒众人的是一团飞向赵光的火光,却被司马德克与赵行密前后一起飞出,当空劈落在地,然后便是钱英的左支右绌,是伤口渐多,是四肢沉重,是欲走无路。
但是,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那团透过绿色条状依旧绽放光芒的“团子”上面,以及出现在旁边屋顶上的牛督公上面。
令狐行吐了口血沫,转到被扶起来的司马化达跟前,苦笑一声,问了个有意思的问题:“丞相,你与牛督公相交日久,能否告诉我们,他观想的到底是龙蛇还是绳子?”
“绳子!”司马化达看了眼这个今日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言简意赅。
令狐行也只是讪讪颔首。
随着赵光被制,这场动乱其实已经消解,但还是需要时间来等待他的死亡,否则谁也放下心来。
更不要说,司马丞相还要借这个场景进一步确立自己的政治地位,于是当场下达军令:所有作乱者,就地格杀勿论,不受降。
然后,却又在当场静候,乃是要看一看那些城外的将领都分别什么时候过来,然后面对这幅场景对自己又是何等姿态?
然而,片刻后,第一个赶到的援军,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丞相!”身材粗矮却披着一个大红氅的王厚不顾街上尚在负隅顽抗的赵光旧部,径直打马穿越战场而来,还不忘远远大声呼喊。“丞相何在?”
说着,来到有些发懵的司马化达跟前,却又直接翻身下马,径直在雨水碎砖中跪拜:“丞相可受了伤?!俺听到贼人要来杀你,赶紧来救驾!可实在是对不住,当面贼人杀散了就来,还是有些晚了,不曾出得几分力!请丞相责罚!”
司马化达张口欲言,但还是止住,然后也不让对方起来,只正色来问:“仓城那里是麦季才?”
“听下面人说举的旗子是个‘麦’,但俺不晓得是谁。”王厚有一说一。
“已经被处置了?”司马化达点点头,继续来问。
“本来就抵挡不住俺们夹击,等七将军站出来以后,领头的就自杀了,七将军跟之前管事的元将军一起在那边受降,俺忧心丞相,直接来了。”王厚继续来言。
“如此,事情还算妥当。”司马化达终于满意,复又招呼对方。“起来吧,王将军,今日你有功无过!日后好好做事,我司马化达不会亏待你的!”
王厚只是谢恩。
“元礼正,我问你一句话。”仓城那里,司马进达将血淋淋的首级掷到地上,却依旧拎着剑回头来对身侧之人。
“右仆射请讲。”元礼正一面诧异一面紧张起来,也握住了兵器。
“我大兄那里有个先帝嫔妃,你知道原委吗?”
“我知道。”听到这里,元礼正不由一松。“之前入徐州城,我护送宫中入城,丞相便看到了这位,觉得入眼,但没有什么多余吩咐,昨日不是要移交后宫防卫吗?丞相专门做了言语,让我送过去的……右仆射什么意思?觉得不妥当?”
司马进达闭目良久,任由雨水洗脸,半晌方才来对:“不要随着他的性子来,不然到了东都,二郎那里要发怒的。”
“不是不行,但丞相若发怒,还要右仆射替我们遮挡。”元礼正似笑非笑。“你们自家的事情,我们够不到的,只眼下来说,到东都之前却还是丞相做主。”
司马进达只是摆手。
就这样,从清晨开始折腾,到了中午之前,随着赵光身上最后一股真气逸散,这只大鹏鸟死于当场。
而赵光一死,牛督公便径直离去。
司马化达以下,数不清的人立在残破的街道上,看了半日,方才由这位丞相开口:“麦季才死了?”
“是。”司马进达彻底恢复了冷静,言辞干脆。
“钱英呢?”
“也死了。”这次是赵行密做答。
“三个人悬首示众,这些随从逆贼也悬首示众。”司马丞相狞笑以对。“魏敦既不能及时来信,又不能告知钱英的修为,无功有过,罚为队将,其部为元礼正所领。”
张虔达、令狐行、王厚等人纷纷喊好,元礼正更是直接下拜谢恩。
赵行密微微皱眉,去看司马进达,后者只是不吭声。
“还有什么?”司马化达主动来问。
“蒋将军后背一侧肋骨全被扯开,内脏护不得许久,只让我们不要扔下他。”司马德克喘着粗气来对。
“当然不能扔下他,让陛下让出御撵,来盛放蒋将军……其实只要不是逆贼,咱们一个人都不能拉下。”司马化达微微抬眉。“至于说他的部属,他是左仆射下属,左仆射点人来领兵便是。”
司马德克一愣,赶紧拱手,乃是当众俯首:“属下替小蒋谢过丞相。”
“谁还有什么事?“司马化达见到自己权威到底是立起来了,也有些恹恹,似乎着急回去喝酒。“没有的话大家散了,继续收拾行装,还是后日照常出发!如今万事妥当,只防着黜龙贼大军,便可轻松归家!”
不管在场许多人有什么想法,闻得此言,也都各自一振,一起称喏。
旋即,这位司马丞相便在前呼后拥中回有些狼藉的总管府宴饮去了,依旧只留着自家七弟与司马德克、赵行密等人来做事后处置。
而人一走,司马德克也去看那小蒋将军,细雨中赵行密先来寻司马进达:“你大兄何时凝丹?”
“我也不知道。”司马进达似乎同样在意这个问题。“他要是之前便是,这些年一直懒散不用,尚且无妨,我只怕他是素来懒散,一直没有凝丹,结果杀了曹彻,做了这个丞相,掌了权,忽然一振,反而凝丹……这样的话,他怕是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就不好劝了。”
“你晓得这个就好。”赵行密无奈。“你晓得就好。”
两人随即无言……有些话没法说出来,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去了一个曹彻,再来一个曹彻。
赵行密还好,只要赶紧动身,走完这段路就行,司马进达更无力,因为他还要面对到达东都后,司马氏内部的纷争,所以他打心眼里对司马化达掌权后的不妥行为警惕至极。
但两人偏偏都有一种无力感,因为司马化达在政治上太容易压制两人,更不要说,刚刚司马丞相就已经说了,明日便可出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精力在再做多余之想。
就这样,四月廿四日,晴,得到讯息的禁军三路兵马按照约定一起启动,其中吐万长论在西侧继续沿着淮水进军,而主力兵团自徐州出城向西南方向追吐万军后背,也顺着淮水进军,至于鱼皆罗,则正式开始渡淮水。
这个进军路线,是司马进达和赵行密一力推动的,本质上是就要避开从黜龙帮腹地行军,逆淮水往淮西而去的路线,以求进入安全区,避免大战的意思。而司马化达也在二人坚持下选择了认可。
事到如今,似乎真如司马丞相那日徐州城内所言,内患已除,外面只要警惕着防止大战发生,就可以从容回到东都,再开事业。
然而,大军发动当日,连城内兵马都没有完全出城呢,点验各部的司马德克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乃是居然少了一位鹰扬郎将。而稍一问询,便迅速查明——原来,鹰扬郎将白有宾在赵光部属被处死当天夜间便只率十五骑弃众而走,其部属多念其父子恩德,佯作不知,糊弄了一日到此。
算算时间,若是去投黜龙贼,怕是已经见到张行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