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

“赵信!”

“赵信人死哪去了?”

赵宁声音愠怒,不断在重黎殿回响。

赵信便是他派过去暗中保护嬴无忌的中年人,是个四品灵胎的胎蜕境高手,平时办事都相当稳重,但这次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让她怎能不气?

“禀殿下!赵信与乾国监事同轰玄铁门,被震成了重伤,还没有醒转!”

“废物!”

赵宁鲜见爆了粗口,但她又知道这也不能怪赵信,因为她给赵信下的命令就是,只保护嬴无忌的安全,除此之外,一切可能会影响黎国局势的事情都不要做。

事发突然,他不可能知道具体情况。

但在玄铁门落下之后,想要补救却已经晚了。

可现在该怎么办?

赵宁揉了揉脑袋,可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更让她头大的声音传来了。

“殿下!御史大夫携其夫人求见殿下!”

御史大夫魏桓,正是如今魏家的家主,罗偃的大舅子,同时也是魏腾的亲爹。

现在来重黎殿,目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赵宁咬了咬牙: “传!”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与一个哭哭啼啼的贵妇人一同走了进来。

刚走到赵宁面前,贵妇人便直接跪了下去: “求殿下替吾儿伸冤!”

按周礼,士大夫家族见王不跪。

这一跪,明显有着逼迫的意思。

正如赵宁所料,这位魏夫人哭天喊地,像是马上要悲晕过去,但观点却异常清晰:一是此事必有人从中作梗,当揪出幕后主使判处死罪。

二是魏腾固然有罪,但嬴无忌行凶杀人,手段之残忍早就超过了大黎律法,按理同样应当判处死刑。

这两个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嬴无忌的量刑。

若嬴无忌只是黎国勋贵,那这一死他必定逃不过去,不过他是乾国公子,应当还有转圜余地。

即便可以因为乾黎邦交从轻量刑,后果也绝对不是嬴无忌能够承受的。

按理说,以现在魏家的局势,绝对不想跟乾国交恶,而且嬴无忌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受害者之一,从大局考虑应当把重点放在幕后真凶上。

但问题就是,嬴无忌以一己之力诛杀了二十七人,这就说明他实力强横,并不是处于非杀人不可的境地。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把人杀完。

这才是魏家不能接受的点,如果真忍气吞声,恐怕魏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就算魏桓能忍,魏家封地那十几万精锐魏武卒也不能忍。

可……嬴无忌什么时候有这种实力了?

我的好嬴兄!

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赵宁勉强笑道: “魏卿,魏夫人!此桉关系重大,本殿下代陛下执政,定当秉公执法!不过此事扑朔迷离,飞鱼卫正加紧查桉,魏卿更是国之栋梁,两位切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误了大事误了身体啊!”

“唉!”

魏桓长叹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他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但现在终于还是开口了: “殿下!腾儿是老臣最宠爱的儿子,如今做出此等丑事,都是老臣管教无方!可腾儿犯下的过错,罪不至死啊,请殿下务必还老臣一个公道!”

赵宁硬着头皮道: “魏卿放心,我定会秉公执法!”

魏桓神情微肃,拱手深深拜了一拜: “那请殿下,将此桉件公开审理!”

这才是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赵宁神色微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从现在的情况看,魏桓请求将此桉公开审理,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她方才的计划是,可是事先编织一个给嬴无忌脱罪的故事,帮嬴无忌圆过去。

一旦公开审理,这种手段就很难行得通了,魏家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尤其魏腾是魏桓夫妇最宠爱的儿子。

“殿下!”

魏桓再次拜下,声音也愈发凄厉起来: “吾儿尸骨,现在都躺在飞鱼卫的午令房中,不知何时才能缝得全尸,难道殿下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么?”

赵宁沉默了好几息的时间,这才点头: “那就依魏卿所言,三日之内,桉件必会公开审理!”

“谢殿下!”

魏桓这才携夫人道谢告退。

偌大的重黎宫中,赵宁长久不言,直到现在她脑袋都有些发懵。

严禁所有人对嬴无忌动用刑罚,并且任命巫霜序全权负责,已经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了。杨朱一脉好像对这位乾国质子很感兴趣,以他们的手段,应该能帮到一些忙。

唉!

嬴兄!

你这是为何?

赵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准备离开重黎宫。

“宁儿!”

“母后!”

迎面见王后走来,赵宁连忙行礼。

王后神情也有些凝重: “你这是要去哪?”

赵宁沉声道: “飞鱼卫!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和蹊跷,若是嬴无忌心神定不下来,恐怕后果会非常严重,我应当问个清楚。”

“不可!”

王后的回答很坚决: “此事若与王室有关,由你出面倒也无可厚非!但现在这件事,是魏家和乾国的事情,你作为监国之太子,最需要的就是公正!你去见嬴无忌这个杀人凶犯,准备以何身份?”

“可乾黎两国联姻……”

“可现在还没有联姻!”

王后声音愈发冷厉: “之前你在书局之事上帮过嬴无忌,若此时有失偏颇,很容易暴露你内心的想法,你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么?”

赵宁沉默了。

嬴无忌得到商印的消息,在绛城已经不是秘密,代表着这个质子地位逐渐走高,乾黎两国王室联姻,必然是魏韩两家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尤其魏家的封地紧紧靠着乾国。

现在黎国疆域之所以还算安定,就是因为赵氏宗室明面上并没有想对他们动手的信号,但乾黎王室只要联姻,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

若成了还好,大局已定,魏国只能忍着。

但如果暴露意图,联姻却失败了,那这一步棋,就真是臭到不能再臭。

赵宁之所以敢动开创大黎学宫的念头,正是嬴无忌提出的联姻带给她的底气。

王后见赵宁沉默,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 “这可能就是嬴无忌命中的劫数,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他扛不过去,乾黎联姻之事,就当从来没有过!”

赵宁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不论此桉结果如何,我都要保嬴无忌一命!”

王后思索良久,微微点头道: “毕竟是乾国公子,嬴十三这次愿意出面,也说明了乾国的态度。以乾黎邦交为名,魏桓就算想杀他,也得掂量一下魏家几斤几两,保他一命,未尝不可!”

“是!”

赵宁虽然仍是心有闷气,但紧绷许久的心弦,终究还是松了些。

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对嬴无忌十分赏识,但此事使馆大黎局势,万不可被个人感情所左右!你回晴绛休息去吧,这件事情母后

替你处理!”

赵宁怔了怔,知道王后这是怕自己意气用事。

或许……

她想到了嬴无忌跟自己谈论时局的样子,又想到了这些时日自己内心的踌躇满志。

或许……自己真会意气用事。

但她还是不愿: “母后!此事请交由儿臣处理!”

王后顿时发火了: “你是打算将历代先王稳定下来的局面,交给你心中的意气么?你父王让你监国,让母后辅政,难道是为了让我坐视你犯傻么?”

赵宁沉默了许久,她从未见自己母后如此决绝过。

但细细一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这太子当得未免也太不够格了。

她咬了咬牙,拱手道: “那就辛苦母后了!”

说罢,艰难转身离去。

……

晴绛殿。

李采湄打理着院子里的植物,却没有之前的全神贯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

她望了望垂落在墙角的几个冬瓜,又抬头望了望渐渐西沉的夕阳,有些不满地都囔了声: “还道是什么有趣之人,原来只是个鸽子精,没意思!”

说着便把手中的瓜藤撇了下去,哼着歌回到了书房里。

虽说嬴无忌没来让她有些失望,但他出现了的这一次,却送给她了一首让她极为喜欢的曲子。

她不会弹。

却也能哼得出来。

只是浅浅地哼一哼,就能让心情轻松许多。

“吱呀!”

院门开了。

李采湄朝外望了一眼,笑着问道: “这太阳还没落山,太子殿下怎么就回来了,近日政务都这么少了么?”

“不是太少!”

赵宁苦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补充道: “是太多了!母后怕我处理不好,就让我回来歇息了!”

李采湄有些惊讶: “殿下自从监国,处理的政务不胜繁多,从来都没有出过岔子,怎么可能因为政务太多就处理不了?”

赵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始终觉得胸中烦闷,若是不说出来,实在是太过难受。

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嬴无忌杀人了,二十七条人命,包括魏家的魏腾!现在正被关押在飞鱼卫,恐怕……”

“什么!”

李采湄顿时面色大变,原来他今天没有过来,是因为这个!她连忙问道: “这是为何?我看那嬴无忌表现得虽然跋扈,但处处有迹可循,不像是凶残鲁莽之人,为何会突然杀了这么多人?”

一时间,她的心也忍不住揪了一下。

虽说只跟嬴无忌相处了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但她也觉得这种人不应该陷入此等泥潭之中。

赵宁摇了摇头,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李采湄听得也有些压抑: “殿下出面的确不太合适,但此事若由母后主持,必定会竭力保护王室的利益。殿下当真觉得自己会因为嬴无忌而意气用事?”

赵宁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虽与嬴兄只见过数面,但我一直隐隐有种感觉,嬴兄就是上天降下来助我破局的人。可……纵观史书,多少惊才绝艳之人都死在了势力倾轧之下,大黎的局势又岂是一人能改?

若只因为我的直觉,就断送了历代先王苦心经营的稳定局面,那我百年之后,将如何面对历代先王?”

李采湄并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赵氏历任黎王,都面对着这么沉重的历史包袱,不然也不可能人人都修炼染血秘法,镇压国内局势。

她虽跟赵宁没有夫妻之实,却也相当了解这个太子,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沉思了片刻,还是问道: “那大黎学宫呢?那变法呢?少了乾黎联姻,殿下还有底气做这些事情么?”

赵宁怔了一下,少了乾国的武力威慑,魏家会任由大黎学宫的落成么?

嬴无忌一旦获罪,最好的情况也是遣送回乾国,这样的话,自己近来心中生出的所有破局之法,都会付诸一炬。

是!

的确能保住局面的稳定。

但也只剩下了稳定而已。

赵宁错愕地看向李采湄: “你之前从未对政事发表过看法,今日为何……”

李采湄笑了笑: “多年来,殿下虽未让我出宫,却也是以诚心相待,我又岂能一点都不与殿下分忧?”

赵宁忍不住问道: “当日我许你只要稳坐王位,就会放你自由。若我如此做了,想要坐稳王位恐怕要多很多年,你甘心么?”

李采湄摇头笑道: “殿下这般许我,是因为不想看笼中鸟郁郁而死。我这般劝殿下,也是不希望看到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俯首化作王朝枯骨!”

“这……”

赵宁内心极为震动,李采湄活在深宫之中,自然不会郁郁而死,但肉身活着,心中那只在天空飞翔的鸟却已经死了。

自己若选择稳定局面,也定然不会那么快俯首化作王朝枯骨。

但嬴无忌就这么一个,如此才华横溢地位不低并且还想要跟黎国联姻的质子就这么一个!

她必须要考虑,这是不是此生仅有打破黎国僵局的机会。

可……黎国并非她一人之国,她甚至还没有正式登基,失败的后果她承担得起么?

一时间,她的内心陷入痛苦的挣扎。

李采湄深吸一口气道: “殿下!你出面不合适,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但我居于深宫之中,得聊斋三册,又闻孔雀东南飞一首,对此才子颇为惋惜。殿下宠我,许我去探看一下,也未尝不可。殿下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交给嬴无忌什么,大可交代与我。”

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赵宁点了点头: “就依你说的做,待桉情稍微明晰一些,我想好对策,就要辛苦你了!”

“嗯!”

李采湄点了点头,心中忍不住苦笑一声,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

毕竟赵宁说的对,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应当更希望赵宁顾全大局,如此一来自己才能更早获得自由。

可她从来不是理智的人,她最理智的那次,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把她送入了深宫。

理智好累,不想理智。

她不想看到赵宁也变成一个庸人,也不想嬴无忌这么有趣的人废掉。

夕阳很快落山,院子里转眼就陷入了黑暗。

这段时间,赵宁一直看着窗外,似在沉思,似在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一个声音。

“殿下!飞鱼卫千户陈维求见!”

“传!”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中年就上前拜下: “千户陈维,见过殿下!”

赵宁神色冷峻: “何事!快说!”

寻常事情,飞鱼卫想要汇报,会走正常通报程序。

只有遇到万分紧急的事情,才会直接到晴绛殿。

现在的紧急之时,除了嬴无忌的事情还能有什么?

陈维赶紧说道: “巫千户下令先验尸,验尸结果出来之前,除了她所有人都不能接近嬴无忌。吾等皆是照做,但验尸刚刚开始没多久,魏勐就带人进了闯进了飞鱼卫总部。

魏勐说请到了一个搜魂大师,只要对嬴无忌进行搜魂,这个桉件就会

立刻水落石出。还说这位大师掌握的是地煞七十二术之一的摄魂,此番搜魂不会对嬴无忌产生任何伤害,这是在帮我们大忙,让我们准许搜魂。”

“搜魂!”

赵宁拍桉而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放肆!魏勐这是不把我赵氏宗室放在眼里了么?”

就算掌握的是地煞七十二术之一的摄魂,对嬴无忌没有任何伤害,也绝对不是搜魂的理由。

搜魂可搜所有记忆,相当于把一个人彻底扒光游街示众,不论对于谁都是极大的耻辱,只有对穷凶极恶之犯人,才会用到这种术法。

嬴无忌可是乾国公子,对嬴无忌施展这种术法,跟把乾国王室尊严踩在脚下有什么区别?

况且飞鱼卫,是黎王直属,强闯飞鱼卫,属实目中无人。

魏勐是魏桓的长子,魏腾的大哥,心生怒火情有可原。

但世家子弟,怎会做出如此不识大体的举动?

魏桓难道就这么纵容他?

赵宁厉声问道: “现在局势如何?”

陈维赶紧答道: “魏勐这次带人很多,不然也闯不进去,我们当然不允许,双方差点动手。不过幸亏有乾国使馆监事在,巫千户才把局势勉强稳定下来,让我来晴绛殿通报殿下。”

“很好!”

赵宁冷笑一声,此事本来已经够复杂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嫌水不够混。

她当即站起身: “本殿下倒是想看看,这次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说罢,便大步走向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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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采湄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过去: “殿下!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