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夜色的昏黄之下,带着残军的赵青云,赶回了狄戎大军的营地。更认真来说,这是他出河州之后,第一次回到本阵。

当然,那些都想他死的人,早就莫得感情了。

“入河州不死,入老关不死,这赵青云有些意思。”站在庭帐之外,背着手的郝连战,笑着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身边,站在晚风中的神鹿子,嘴角露出冷笑。

“朝图拜见狼王!”

并没有换去满身是血的甲,刚下了马,赵青云没有丝毫迟钝,立即伏身长拜。他先前还在苦思戴罪立功,但这一回,似是有些阴差阳错了。

郝连战面无表情,只扫了赵青云两眼,便沉步往前走去,没有扶,也没有开口安抚。

“内城……张甫,拜见狼王。”在赵青云后边,张甫急忙跪地磕头。

“哈哈,先生请起。”早收到情报,郝连战对于这些来投的世家,还有有几分期待的。

这多日时间,来相投的人已经不少了。

“先生此番过来,可是……”

“狼王,这是内城十七个世家,献上的厚礼,共二十万两!”张甫脸色紧张,不敢有丝毫耽误,从怀里取出了联名书信。

郝连战笑着接过,看了几眼之后,才撇过眼睛扫了扫旁边。

“朝图,你也起来吧。”

“谢狼王。”赵青云身子摇晃,起身退到一边。缩在袍甲里的拳头,握了又握。

郝连战抬起头,嘴角露笑。

“本狼王听到回禀,说先生一定要入营地见本王。莫不是说,先生实则还有事情。”

张甫额头冒汗,“某在内城里,花费了一番力气,取得了北渝军的情报地图,想献与狼王。”

说着,张甫颤颤巍巍,从怀里摸了一份卷着的绢布。

“狼王请放心,在北渝军中,亦有想投草原之人。我与他里应外合,才带出了这份情报——”

“大胆。”郝连战眯起眼睛,声音不惊不喜。

“是真把我当傻子不成。还是说,你张甫便是中原人的死间,便如当初的西蜀黄之舟一般,欲行倒反之举!”

张甫瞬间脸色大惊,又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跪地磕头。

“狼王……某张甫是十七世家所推举,献图给狼王,只求狼王入关,念得我等的大功——”

郝连战接过描画的绢布,看了看后,先是脸色蓦然惊喜,但随即又眉头紧皱。他侧过身,将绢布交给了旁边的神鹿子。

神鹿子看了看后,脸庞犹豫不决。

在边上的赵青云,垂着头,依旧躬身一语不发。

“狼王担心是反间。”神鹿子收起绢布,想了想开口,“我倒是一个办法。”

“先生请讲。”

“知狼王大军要来,内城的世家早已经分成两派,有共赴国难聚起义军,也有向狼王千里投诚。如今的营中,尚有许多投诚未回的世家主,不若让他们来辨认一番。”

“这联名上的十七个世家,若有一个不对头,这情报便不可信。”

郝连战点头,看向地上的张甫。

“先生可知,我草原上有分尸之刑,以铁索缚死四肢和头颅,五马各朝方向狂奔,只等身子越拖越长,便会‘嘭’的一声整个裂开。”

张甫身子哆嗦,一边痛哭长拜,一边拼命自证。

郝连战犹豫了下,再度转身,看向角落里的赵青云。

“朝图,你可有说法。”

赵青云急忙跪地,将头抵在地上。在郝连战看不见的角度,目光变得疯狂无比。

“回禀狼王,张甫出现之时,附近似有北渝人的追军,我虽未入林子,却听得杀人之声。若非我等刚好赶来,只怕张甫要死在林中。”

听着,郝连战脸色逐渐缓和。

张甫先是一怔,转头看向赵青云之时,脸上满是感激。

不多久,留在狄戎营地的几个世家主赶到,在认出张甫之后,都纷纷帮着说话。

……

“我原先还以为,常少爷会用一个忠义世家来反间。”老关上,徐牧佩服地开口,“不曾想,常少爷是用了一手诈计。”

常四郎斜靠着城墙,笑着开口。

“那位什么狗卵的草原雄主,说到底也不是傻子。若用了忠义人去反间,反而会被怀疑。但小东家莫忘,在狄戎人营地里,多的是那些疯狂投诚的中原狗夫。一见着张甫,便会臭味相投地帮着洗脱嫌疑。张甫反间的嫌疑洗脱,那么那份情报草图,郝连战捧在手里,也会相信个四五分了。”

“我听说,将情报送给张甫的,是北渝军中的一个都尉。”

常四郎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中年谋士。

“这一出好戏嘛,是黎先生的手段。容德,给小东家见个礼。”

“黎重见过西蜀王。”中年谋士近身,对着徐牧躬身一拜。

旁边的东方敬也难得抬头,打量了黎重一番。

常四郎转过身,有些迷茫地看着关外的物景,“我若是说,黎重与我是同窗,你信不信?”

“信。”徐牧也转过身。

“老仲德教书时,他是个农家子,我见着他好学又有些可怜,帮他买了束脩补了塾银。以前的时候,总觉得世家大才颇多,有申屠冠,有蒋蒙,王家张家,河北五良……说实话,我并不像你,也没有下什么招贤令。到最后,天下人都猜到我常四郎要打输了,偏偏是容德这位农家书生,危难时来投靠。”

“小东家,你有无觉得,我们这些人呐。凉州董文,东陵左仁,莱州老袁王,还有那家穷人丑五尺三的公孙祖,甚至是青州的唐五元……我们这些人呐,便像被投入一方小水塘的斗鱼,咬来咬去,杀来杀去,到最后,只有一尾鱼能活着出了池塘。”

“小东家,你就是那尾鱼。”

徐牧不知该说什么。他所走的路,所失去的袍泽,都注定了这天下,他必须要争下去。

“去年还觉着身子累,但在李将的坐席下,你我又共同打狄戎了,整个人又忽然兴奋起来。”

“常少爷是个妙人。”

“拉鸡毛倒吧,早知道那会就听了老仲德的话,我他娘就从河北出兵,奔个二三千里去揍你了。”常四郎喋喋不休。

徐牧没有反驳,从旁拿起茶汤,帮着常四郎斟了一盏。

他其实都明白,若没有穿越的这场气运,按着历史的轮回,面前这种六边形属性的家伙,大概率能夺得九五之位,开新朝,立盛世。

“常少爷,对不住。”

“怎的?你刚刚抠鼻牛放茶汤里了?”

“是的,但常少爷都喝完了。”

“布衣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