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仙友,小僧还需去收回那些金册,就不多留了。”

门外,智空大师前来道别。

神朝百姓见多识广,没有真的好处,哪里肯去信一个妖邪。

除了那让人感觉到暖意,浑身舒畅,可以治愈暗疾的灵光外,鼠妖还分发了许多金册下去。

金子贵重,但更贵重的乃是其中印刻的经文。

虽然只记载了一小段,但那的的确确就是沈仪用来护住神魂历劫,方便感悟天地的三劫莲台法。

如今要全部收回,倒不是智空小气。

这般功法,哪怕是有经验的修行者,一个不慎都会堕入虚妄,更何况是凡夫俗子,拿的又是残卷,若是在颂经之时,按捺不住贪念,多看上一眼,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除此之外……

智空和尚略微抬眸,透过屋顶,看向了漫天的皇气。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最近教中这种功法失窃的事情愈发变多起来,堂堂三教之一的菩提教,却像是守阁僧人一起打起了瞌睡似的。

他仅是个普通行者,不知为何会频生变故,只期望莫要因为此事,扰乱了这大好人间。

“大师告辞。”

沈仪点头回礼,其实不需要土地爷提醒,他也不会在现在这种时候去和智空大师走的太近。

毕竟刚刚斩杀了一尊菩提教行者,无论是自己想要入教,还是想从菩提教这里再得到点什么,至少也要等上一段时日,待此事彻底平息以后再说。

这也是为何沈仪不问待遇就加入了斩妖司的原因之一。

若是这堆和尚找上门来,除了本就有针对三教意味而创办的斩妖司,其他大部分势力恐怕都会避之不及的把自己交出去。

“呼。”

目送智空大师离开了客栈,沈仪这才转身回到屋子。

刚刚伸手关上门,他身形却是瞬间紧绷了起来,脑海中亦是响起灵光老鼠尖锐的提醒。

“我主当心!”

沈仪眸光微沉,回首看去。

只见自己的床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高挑身影,身着黛绿长裙,两条白皙长腿随意交替搭着。

女人五官端正俏丽,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沈仪,在她脚下,一个白衫男人被仙索五花大绑,又被符箓封了唇舌,浑身战栗,满头大汗,发出连绵不绝的呜咽声,似是在求饶一般。

“你就是土地爷举荐的斩妖人?”

没等沈仪回应,女人已经抛过来一柄气息不凡的长剑,自我介绍道:“叶婧,涧阳府斩妖官,一剑砍了他,我便收了你。”

闻言,那白衫男人已经疯狂在地上挣扎起来,撞的地板砰砰作响,呜咽声更甚。

等待三日,终于等到了所谓的斩妖司到来。

沈仪却只是垂眸瞥了眼手中长剑:“他是谁?”

“跟你有关系吗?”

叶婧双掌撑着床沿,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比刚才更冷了一些:“土地爷说你天生杀命,宰个修士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谁?”

沈仪仿若未闻,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叶婧怔了一下,终于是起身绕着这青年走了一圈:“他是三仙教门徒,想入我斩妖司,这便是投名状。”

无论怎么看,此人都仅是个道境修士而已。

放在别处自然是得道高人,但想在神朝做个斩妖人,那还差了点本事。

不过既然能得到涧阳府土地爷的举荐,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实力不行,至少得胆子够大吧?

“……”

沈仪斜斜拎着长剑,走至男人的身旁。

在感受到森冷剑光以后,男人惶恐抬头,一双眼眸里瞳孔颤抖,死死盯着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他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任何有关仁慈的情绪,相反,此人神情间对于杀戮的漠然,绝对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然而他却并没有感受到脖子被锋刃切断的剧痛,反倒是耳畔响起了清澈的嗓音。

“他犯了什么事?”沈仪稍稍抬起剑锋,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叶婧有些不耐烦的挑眉,让那俏丽五官多出几分寒意:“身为斩妖人,听从上司吩咐,让你杀谁就杀谁,他已经被封了修为,此事容易的很,何必聒噪那么多。”

“或者说你压根不敢得罪三教?”

她压低了声音,嗓音中蕴着些许鄙夷,随即便是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下一刻,叶婧脸色微变。

只见青年随意挥手,那柄长剑便是化作流光掠出,唰的一声没入了她腰间剑鞘当中。

“伱,你什么意思?”叶婧握紧剑柄。

沈仪一言不发,拍了拍衣袖,随即抬掌,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你可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叶婧还想说点什么,却听那青年轻轻叹口气,一把攥住了地上的男人,扔出了门外。

“不送。”

沈仪确实需要一份差事,也不介意干点脏活。

但前提是,他对神朝的观感还不错,所谓的脏活,是那种不能被仙庭发现的事情,但目的是为了剿灭为祸一方的修士门众。

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脏活”。

连脑子都没有,被人当刀使。

话说的难听点,斩妖司连脑子这种东西都不允许下属拥有,也不准去问缘由,还指望出事了人家保你,无非是拿来背锅,用完就丢的废品罢了。

沈仪需要的是一颗能暂且靠身的大树,而不是成为深埋地里,供养这颗大树茁壮成长的尸骨养料。

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可真就没有自由身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这女人演的太假了,无论是故作高傲还是后面的挑衅,都显得那么刻意,如果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会让他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

面对这般情形,叶婧明显是有些手足无措,沉默片刻,轻哼道:“也不过如此。”

“行了。”

白衫男人突然换了一副神情,吐掉唇舌间的符箓,双臂随意挣扎几下,便是解开了身上的仙索,随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涧阳府斩妖官,唤我孟头就行,一个斩妖官麾下有两个斩妖人名额,她算是你半个前辈。”

“这算过了?”

叶婧收起了脸上那些可恶的表情,朝男人看去,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自己回去多练练。”孟修文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就这种表现,老大我以后怎么放心带你出去办事。”

“哦。”

叶婧点点头,为了今日的事情,她已经对着铜镜练习了两天了。

听孟头这话的意思,自己好像是被识破了。

但也不对啊,如果这青年真的看穿了此事,反正是戏,为何不将计就计,顺势加入斩妖司不就好了。

“你性格还不错,我喜欢。”

孟修文这才重新看向了沈仪,噙着笑意点头。

眼底却是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

其实无论沈仪做出何等回应,今日这小子都是必须加入斩妖司的,毕竟按土地爷的意思,并非是要给对方找个差事,而是想让人管着他。

既然是管着,谈何通过不通过。

考核的真正意义,乃是孟修文想知道,之后该以什么态度去对待此人。

若是真的天生杀命,不问缘由便出手交了这份投名状,说明其胆识野心颇大,且不择手段,更不存在什么良知底线,是一柄极为不错的利刃……也只能是一把刀。

如果看穿这是个局,出言识破,说明其心智经验颇佳,即便面对神朝,也能做到沉着冷静,思绪不乱,是个可造之材。

但偏偏是这种识破了,却又不讲,反而拒绝了斩妖司的招揽。

只能证明此人很难掌控,极有原则,而且心怀傲气。

但最大的问题便是,虽然土地爷说此人不惧得罪三教,但得罪和打杀乃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今日看来,对方直到最后,也没有表现出真敢对三教中人动手的气魄,这才是斩妖司最难跨过,也是最基础的门槛。

哎,暂且管着吧。

“请你吃这个。”

叶婧走到沈仪面前,递过去一袋鲜花饼,显然,这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对方才那些挑衅的歉意。

她咽了咽口水:“这是整个涧阳府最好吃的鲜花饼。”

“……”

沈仪盯着那袋饼,他能理解似斩妖司这种组织,肯定要重点审验一下新人,只是不愿意妥协而已。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不满。

只不过就面前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着调,属实是让沈仪对踏上这条路少了几分安全感。

“一边儿去。”

孟修文一把给叶婧拉到旁边,自来熟的到沈仪身旁坐下:“放心,不让你白做事,咱们这里待遇高,你好好干。”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斩妖司不赏银钱,赏的是……那漫天神佛都趋之若鹜的东西,你应该懂的?”

说罢,孟修文便是紧紧盯着沈仪,想看看他会有何反应。

但结果却再一次让他失望,这青年好似无欲无求的苦行僧,不对,甚至连苦行僧都知道皇气有多重要,对方却连丝毫动容也无。

对于这件事情,沈仪早有所料。

想要人替皇朝卖命,与三教斗法,思来想去,人皇能拿出来最值钱的,便是神州皇气,此物对修士的作用,还要远超神珍异宝,延寿仙丹。

但对沈仪而言,真的与鸡肋没区别。

分明渡肉身劫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何必冒着风险去渡心劫。

他单纯就是想在动手以后,有个能帮自己背锅,承担风险的势力罢了。

“我要做点什么?”沈仪朝着这位斩妖官看去。

孟修文沉默许久,终于是长长叹口气:“先跟着我吧,不必做些什么,就当是了解一下咱们这行当。”

说罢,他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伸了个懒腰:“正好有个差事在身,也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

不知这小子是哪个乡野里来的,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只要带在身旁,看管着对方的同时,总能慢慢了解更多。

“给。”

叶婧跟在后头,又将那袋精致小饼递给了沈仪,强忍着馋意,眼中有些固执。

“……”

沈仪随手接了过来。

见状,叶婧终于是轻轻吐了口气,在她看来,这就是新同僚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

涧阳府外。

破旧染血的马车行走于小道上。

有了先前矮马的经验,沈仪倒是也习惯了这种赶路方式,虽比不上施展挪移法的速度,却也胜得轻松,又不会引人注目。

叶婧坐在车厢角落里,拿着一枚铜镜,努力挤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口里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你要不要也练练?”

孟修文看向沈仪,神情认真的提醒道:“虽不需你出手,但也别漏了馅。”

说罢,他简单介绍道:“玉龙岗已经有六个月未降寸雨,神朝并未收到仙庭相关的玉令,我们怀疑此事与附近仙宗有关,故此打算前往查探。”

“下雨的事情也归斩妖司管?”沈仪稍稍侧眸。

闻言,孟修文怔了一下,随即扭头看向窗外,淡淡一笑:“你可知咱们这一部九司,为何而设?”

他眸光远眺北方,自顾自道:“许多年前,北州有大府冒犯了仙官,六百年未下过一滴雨,从繁华之地,变成饿殍遍野,再到一片荒芜,直至现在连那地的名字都被人遗忘。”

“当然,对于你而言,六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哪怕真有什么天灾人祸,亦可腾云驾雾远遁避灾。”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你这般修为。”

“自那以后,朝廷便新设一部,才有了咱们一口神朝俸禄享用。”

孟修文简单说完,回过头来:“本就是因为下雨而设的东西,再遇到类似的事情,那自然是要管的。”

“当然,你也不需要害怕。”

他见沈仪沉默不言,笑着又调侃了一句:“若真是仙庭的意思,也轮不到咱们这些喽啰来探查,大概就是几个起了心思的毛贼在捣鬼罢了。”

“玉龙宗祖师曾在三仙教某位前辈座下听过法,多年前便是真仙境界,这仙宗追溯师承,勉强也能扯到那位前辈身上去,故此,如无必要,莫把事情闹大,先换个身份暗访一遭便是。”

“我与她乃是因为宗门内斗而逃亡出来的仙宗天骄,至于你嘛……就扮作替我俩打杂牵马的童子?”

“放心,不会很难的,少说多看就好,你且好好练着,莫要被人瞧出端倪。”

孟修文觉得自己对这小子已经算是极为关照了,只要对方稍稍上点心,这么简单的事情总是没问题的。

说罢,他递过去一枚铜镜。

“多谢……不必了。”

然而沈仪却是目光复杂了瞥了眼那铜镜,摇摇头,阖眸假寐起来。

若是智空大师在场,便会发现沈仙友方才的目光,就跟前几日看自己等人时一模一样。

“啧!”

孟修文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搞不明白,土地公这是给自己推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天生杀命?野心颇大?深得菩提教行者欣赏?

闵知言是不是在土地庙里待久了,有些老眼昏花了。

倒是有些小机灵,但无论是这修为,还是这脾气,乃至于对皇气的淡漠,到底哪里适合当斩妖人了?

“罢了,随你随你。”

孟修文揉了揉鼻梁,大不了到时候再帮这童子加个哑巴的设定,勉强糊弄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