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诚让归见愁把算盘拿远一点,刚刚超过十米距离,张滚利的魂魄不会动了。
这必然不是张滚利,可这魂魄是谁的?
孙铁诚对归见愁道:“把你的梦修和画修鬼仆都叫来。”
归见愁回身道:“阿春,阿色,到城主那去。”
两名俊俏女子,来到孙铁诚旁边,孙铁诚嘱咐梦修道:“一会让这人半梦半醒。”
阿春点了点头。
孙铁诚又对画修道:“我记性不是太好,一会你把看见的和听见的都给我记下来!”
阿色赶紧准备好画笔。
“算盘给我。”孙铁诚冲着归见愁招了招手,归见愁把算盘拿了回来。
算盘到了孙铁诚手里,重新靠近了张滚利,张滚利缓缓睁开了双眼。
作为亡魂,张滚利的五官原本有些模糊,此刻却慢慢清晰起来。
他双眼紧紧盯着孙铁诚,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归见愁手下有个旅修亡魂,冲着归见愁喊道:“不好,有危险,快走!”
归见愁不忘招呼孙铁诚:“孙城主,离那亡魂远一些。”
亡魂双眼外突,额头隆起,两颊凹陷,整个身形都在扭曲。
孙铁诚不急不缓说道:“你是个大活人,大活人就得好好活着,哪能随便炸开呢?”
亡魂扭曲的速度放缓了,但身体里还有一股力量,随时可能喷涌出来。
孙铁诚拿来一碗茶,灌进了亡魂的嘴里:“渴了吧?喝点水先,有水喝,舒服多了吧,能喝水,咱就是大活人呀,
大活人不能炸了,大活人得好好活着,你把这碗茶都喝了,喝完了茶,咱们再吃点东西。”
无论这亡魂是什么来头,是个生灵都有求生的念头。
他想活。
借着想活这念想,孙铁诚把坡儿搭出来了,亡魂扭曲的身形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孙铁诚让归见愁准备香烛,又让手下人准备了一碟盐焗鸡,亡魂一边吃鸡,一边吃香火,既能解馋,还能管饱。
看着亡魂恢复了七八成,孙铁诚问道:“你到底叫个啥么?”
亡魂道:“我叫张滚利呀,孙铁诚,当初你也欠过我钱的,怎么不记得了?”
孙铁诚笑道:“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都记得,我欠你多少来着?”
“三百六十三块大洋,你欠了钱,还不还我!”
孙铁诚喝了口茶水,仔细回忆着当年的过往:“我为啥不还你钱呀,这点钱,我应该不缺吧?”
“怎么不缺?”亡魂冷哼一声,“那时候你不是城主,咱们修为可都在地皮上呢,
要不是我借了你三百大洋,你拿什么起家?你拿什么开饭馆、开客栈、开书寓?你哪能做起一个愚人城来?”
孙铁诚很是生气:“借了三百大洋,你让我还你三百六十三?”
亡魂也生气了:“你跟我扯淡是吧?我不收利息吗?你让我吃什么?”
孙铁诚不太服气:“你记错了吧?我这么聪明的人,还至于在你这借钱起家?我记得我入道门之前,就挺有家底儿的。”
“你有个屁的家底儿!”亡魂连声冷笑,“老孙,你这些年净想着骗人,把你自己也给骗了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么?
你入道之前是个打猎的,天天在山沟子里转悠,老实巴交,不敢和人说话,打来的猎物都是经我手出货,
一直到十六岁那年,你第一次去镇上赶集,看到人家卖棉花的姑娘,给你馋的三天睡不着觉,这事儿我可没说错吧?”
“不对,你这是蒙我,”孙铁诚摆摆手道,“我记得我出生在富贵人家。”
“狗屁的富贵人家,你爹也是个打猎的,一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扯你娘淡!没碰过女人,哪来的我?”
亡魂哼一声道:“你是他从山沟里捡来的!”
孙铁诚怒道:“你胡说,我出生之前,就是在富贵人家,做大少爷的!”
亡魂笑道:“还特么扯到出生之前了,老孙,你真是被自己骗糊涂了,天天想着给自己贴金。”
“你不贴金,你出身比我好么?”
“我没说我出身好,我爹是给人家有钱人放羊的,我刚懂事就得跟着他去放羊,我是穷苦人,要不是偷着把东家的羊给卖了,我也起不了家!
我知道我是苦出身,但咱不胡吹呀,苦就是苦,咱认账啊!”
孙铁诚摆摆手道:“咱先不说小时候的事儿,咱说你出生之前的事儿,我出生之前就认识你,我记得你外号叫蛤蟆。”
亡魂甩甩脑袋道:“别瞎扯了,哪有什么出生之前的事儿。”
“怎么就没有,我出生之前是大少爷,我总是叫你蛤蟆,你还有个相好的叫兔子。”
亡魂冷笑一声:“我看你是魔怔了,谁能记得住出生之前的事儿?”
孙铁诚很认真道:“我能记得住呀,你记不住,你就得听我的呀,你出生之前就是蛤蟆。”
“我不是蛤蟆!”
“就是蛤蟆!”
“你凭什么说是蛤蟆!”
“我亲眼看见你是蛤蟆!”
亡魂怒道:“你看错了,蛤蟆是葛俊蟆,他根本就不是我!”
说到这,亡魂突然愣住了,喃喃低语道:“葛俊蟆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这个人……”
孙铁诚道:“咱们先不说葛俊蟆,先说说你,你到底是不是蛤蟆?”
亡魂神情阵阵呆滞,碎碎念念说道:“我不是蛤蟆,葛俊蟆是蛤蟆,我最害怕葛俊蟆了。”
他声音变了,和张滚利不一样了,声音又尖又利,语调还有些跳脱。
孙铁诚道:“为啥怕他呀,咱们是好朋友,他要欺负你,咱们一块揍他呀!”
“不能揍他,揍不过他,”亡魂转脸看着孙铁诚:“你是谁来着?”
孙铁诚道:“我是你好朋友啊,苦出身的好朋友呀!”
“苦出身的好朋友,”亡魂陷入了沉思,“我有朋友么?你们不都看不起我么?”
“我看得起你,我是真把你当朋友!”
“你把我当朋友没用,”亡魂不停的摇头,“我是下族人,这辈子都是下族人。”
归见愁看愣了,愣的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了。
这亡魂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张滚利,变成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张滚利出身穷苦,从放羊的变成了放印子的,熟悉他的人,还总拿这事儿笑话他。
可眼下他又说他自己是下族人。
下族是内州的说法,他怎么又变成内州人了?
孙铁诚接着和亡魂闲聊,两个人聊得剖心剖肺,好像真是从上辈子就认识的朋友。
“下族人怎么了?”孙铁诚锤了亡魂一拳,“我也是下族人,我不觉得我自己活得下贱。”
“你不觉得?”亡魂嗤笑一声,“你不觉得有用么?上族人正眼看你么?”
孙铁诚不服气道:“我稀罕他们正眼看我?”
“你不稀罕,我稀罕!我是同辈里最能打的,我凭什么让他们看不起我!我要做上族人!非做不可!”
孙铁诚冷哼一声:“你要做上族人?你还能改了种血是咋?”
“我能啊,我改了,你不知道吧!”亡魂看着孙铁诚道,“我已经改了种血了,我不叫蝗泽蝻了,我不是之前那个蚂蚱了,我叫黄泽南!我是上族人了!”
“啧啧啧!”孙铁诚鄙夷的看着亡魂,“你改个名字就是上族人了?”
亡魂连连摇头,凑到孙铁诚近前,很认真的说道:“不是改名,是改种,我把种血改了!”
“种血还能改的么?”
“能改!但是要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要是做不成,还得给我改回来。”
“什么大事?”
亡魂低下头道:“我不能跟你说。”
孙铁诚双手一抄,蹲在亡魂身边道:“咱俩不是发小么?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全靠着你借我三百大洋,我才起的家呀!”
亡魂茫然的看着孙铁诚,两股记忆在他脑海里不断翻腾。
这两股记忆之间原本有着明显的界线,可孙铁诚似乎用了一把勺子,把这两股记忆慢慢搅和在了一起。
“咱俩真是好朋友?”亡魂看着孙铁诚,他的语调又变了,不像张滚利那么沉稳,可也没有那么跳脱。
“是呀,你是放羊的,我是打猎的!”孙铁诚连连点头。
“嗯,咱俩是好朋友。”亡魂也不住的点头,两股记忆在合理的范围内融合了。
孙铁诚道:“你要是变了上族人,不得拉扯我一把?他们到底让你做了什么事?你也给我指条道呗!”
亡魂的声音又开始跳脱起来,他神神秘秘说道:“这事我就告诉你一个,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想做上族人,得先把身子放进炉子里烧。”
孙铁诚认真的听着:“烧了之后呢?”
“烧完了之后,化成了水,然后重铸。”
“铸好了之后呢?”
“铸好了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变成另一个人了,然后把魂魄重烧一遍也和身子一样,
我当时疼的昏过去了,等我醒来之后,我就变成另一个人了,我就变成张滚利了,他的事儿我都记得,真真的,就跟我自己的事儿一样。”
孙铁诚又问:“那你自己的事儿,还记得么?”
“一开始还记得,后来有个上族人来了,叫罗士刚,
罗家人你是知道的,上族人,身份可高了,他给我吃药,吃完了药,我就不记得了,我连我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起来了,我叫张滚利,我是放印子钱的,我是普罗州人,
我一开始还觉得普罗州人活的贱,可后来我觉得不贱,因为我就是普罗州人,打小就是,
我出去放印子钱,我一张张数着自己的借据,让他们把钱还给我,
别人的钱不打紧,我要想办法把冯崇利的钱收回来,一定要把他的钱收回来。”
亡魂的语调开始变得沉稳,似乎又成了张滚利。
孙铁诚道:“他的钱咋还特殊么?”
亡魂很认真的说道:“特殊,他的钱最特殊,他要是还不上钱,就得把我介绍到雪花浦里去,
进了雪花浦,大事就算成了一半,然后我把雪花浦的消息查明白,再叫上咱们的人,把雪花浦给灭了,我就算立了大功了,以后我就是上族人了!”
孙铁诚叹道:“原来是这么个事情,那你进了雪花浦么?”
“进不去呀,我还没遇到冯崇利呢,我先遇到沈容青了,她,她可真是……”
孙铁诚道:“她怎么了?”
“她俊呀!”亡魂陷入了回忆,“她是真的俊呀,不光俊,还有才气,就跟罗丽君一样,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我劝她,我舍不得她,我让她别借高利贷,从我这借钱的女子,哪有囫囵个脱身的?
可她就是不听,非要找我借修为,非要找马君洋报仇,我当真了,就借给她了,我知道她还不上,她要是还不上,这人就是我的了!
罗丽君那样的人,我这辈子都够不着,但是沈容青是我的了,其实她不比罗丽君差!她比罗丽君还有才气!”
孙铁诚道:“所以你就上当了,被何家庆和冯崇利给算计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亡魂冷哼一声,“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我打不过你,我还打不过他们么?”
孙铁诚道:“关键归见愁和穆月娟也在!”
“这两个我也不怕!唯独害怕的是我的核桃丢了,没有兵刃能用了。”
孙铁诚举起算盘道:“你不是还有这个么?”
“这个不能用的!”亡魂想把算盘抢回来,孙铁诚一抽手,亡魂没能抢到。
“这个为啥不能用啊!”孙铁诚问道。
亡魂指着算盘道:“这,这个,这个算盘,是我的,我的命,这个算盘要是没了,我的命就没了,我的算盘要是被别人拿去了,我,我就,我就要……”
说话间,亡魂的眼珠子再次凸了出来。
孙铁诚赶紧劝道:“别炸,你不能炸了,好好的大活人,哪能就这么炸了,你可千万不能炸了……”
“你是谁?”亡魂的声调变了,原本混合在一起的记忆,又被分开了。
“我不认得你,你到底是谁?你把算盘还我!”亡魂上来抢算盘,孙铁诚没给他机会。
“兄弟,你再仔细想想,我是那个打猎的!”
“我不认得打猎的。”
无论孙铁诚怎么劝,亡魂扭曲变形的趋势没有改变。
这回是真的留不住了。
孙铁诚说:“别急呀,兄弟,你再多活一会,活着不容易,多活一会总是好的,我看你走了我也难受,我得哭两声呀!”
孙铁诚一边哭,一边吩咐两个鬼仆后撤。
他一挥手,让整个宅邸的人全都撤了出来。
到了宅子外边,归见愁听到屋子里有人喊:“我是黄泽南呀,我是上族人呀,我是张滚利呀,我是有钱人呀,
我呼风唤雨呀,我是大人物呀,罗丽君跟了我呀,沈容青也是我的,她们都好俊呀,以后都是我的……”
亡魂的声音先是凄厉,而后渐渐变得低沉嘶哑,亡魂膨胀了起来,像一团泡沫,涨满了整个厅堂。
孙铁诚拿着算盘,对亡魂道:“兄弟呀,都是你的,你死了,我多烧几个纸人做陪送呀,你死了,我把整个宅子赔给你呀,你只能在这宅子里炸呀,可不能炸出去呀!”
说完,孙铁诚拿着算盘,离开了宅子。
失去了算盘,亡魂似乎失去了意识。
他的魂魄继续膨胀,砰的一声炸得稀烂。
孙铁诚的宅邸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烟尘。
归见愁愣在原地,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铁诚吩咐一声道:“阿鬼,哭!叫你手下鬼仆都给我哭!”
为什么要哭呢?
孙铁诚既然吩咐了,归见愁也不敢怠慢,他哀嚎一声:“咱的房子呀!”
孙铁诚踹了归见愁一脚:“你哭房子做什么?我发小死了,你不心疼么?”
归见愁又嚎了一声:“咱的发小呀!”
鬼仆们都哭了:“发小没了呀!”
孙铁诚让手下人告知全城,都哭发小,城里一群人,也不知道发小是谁,城主吩咐哭了,就都跟着一起哭。
哭了半个多钟头,天空之上降下阵阵灰尘,假的张滚利,真的黄泽南,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孙铁诚看着阿色道:“刚才的状况都画下来了么?”
阿色连连点头:“画下来了。”
孙铁诚吩咐归见愁:“阿鬼,带上阿色,去找老七,告诉他多加防备。”
“好嘞!”归见愁准备动身。
“先等会!”孙铁诚又把归见愁拦住了,他拿出算盘,问道,“这东西你认得么?”
归见愁点头道:“认得,这是个算盘。”
孙铁诚踢了归见愁一脚:“这用你说么?我不知道这是个算盘?我问的是这东西除了当算盘用,还能做什么?”
“还能当兵刃,进可攻退可守,算盘珠子扯下来,还能当暗器,可灵了!”
“除了兵刃,还能做什么?”
其实归见愁明白孙铁诚想问什么,但说不准的事情他不敢胡猜:“刚才那个内州人说这算盘是他的命,这里边还有什么玄机,我就说不清楚了。”
“你手下有工修没有?”
“有,阿铁,你过来给看看。”
一个叫阿铁的鬼仆拿过算盘,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这里边有特殊工法,到底是什么工法,我也说不清楚。”
“你层次还是不够,”孙铁诚神情严肃,问归见愁,“老火车的弟子,你认识几个?”
归见愁想了想:“差不多都认识,但都没什么交情,要说相熟的,药王沟有一个拉车的……”
“那拉车的不行,他就算看出来了,也未必会告诉你,”孙铁诚又想了想:“你去趟黑石坡,去找汤世江,把这个算盘给他看看,兴许他能看出点东西。”
归见愁有些为难:“汤世江不是个好说话的,在他地界上,我也不能强逼他……”
“不用强逼,”孙铁诚摆摆手道,“你就说这东西是内州来的,他应该能帮一把,这人能分得清里外。”
“也行,”归见愁答应下来,“那找老七的事情,就先等一等?”
孙铁诚摇摇头:“这事儿也等不得!”
归见愁见孙铁诚两头着急,转身对阿色道:“我去黑石坡,你自己带着画儿去找老七,路上千万小心点。”
阿色不乐意了。
鬼仆一般不单独行动,有的魇修担心鬼仆失去控制,也有鬼仆担心被魇修抛弃。
阿色是个漂亮女子,看容貌二十七八模样,在归见愁身边一众鬼仆里,她修为不算高,战力也不强,她就属于担心被抛弃的一类,归见愁让她自己走,阿色抽泣两声,哭了出来。
归见愁一皱眉:“不懂事的娘们,我让你办个差事,怎么还哭上了?”
阿色一脸委屈道:“我不知道上哪找李七。”
“你先去绿水城转转,再去逍遥坞找找,要是找不着,就去何玉秀的地界上找叶尖黄,让她帮你想办法。”
阿色擦着眼泪道:“你就是看我不中用了,不想要我。”
归见愁劝道:“你中用,我手底下人里,数你最中用了,你别害怕,我让阿春陪着你去。”
……
楚家大宅,楚怀媛坐在椅子上,正在梳妆。
她妆画的依旧很浓,尤其是眼影,画的很深。
画好了妆,她从梳妆台上拿下了礼帽,戴在了头上,帽檐下沉,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只让别人看清她的下巴和嘴唇。
项风兰在旁边看着,笑一声道:“你画眼影画的那么费劲,现在全让帽子遮住了,这不白忙活了一通?你画给谁看?”
楚二没有回应,看着项风兰脖子上的项链,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我自己攒钱买的。”
“你知道项链上这块翡翠值多少钱么?”
项风兰哼一声道:“你管呢!”
楚二托起翡翠吊坠,看了片刻,光影折射之间,看到了一个“五”字。
“你去见马五了?”
项风兰红着脸道:“没有。”
“还嘴硬!”楚二恶狠狠道,“等我告诉婆婆,看不打死你个浪蹄子!”
项风兰怒道:“你不浪,你戴着的帽子是谁给你的?”
楚二得意笑道:“婆婆准我对他浪,婆婆盼着我对他浪,是不是把你气死了?”
正说话间,杨岩铮进了屋子:“二小姐,何家庆,何公子求见。”
楚二一愣:“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生意上的事儿,来和小姐商议。”
“我和他有过生意往来么?”
杨岩铮摇摇头,当下真是没有。
楚二听说过李七和何家庆不对付,不假思索道:“你告诉他我生病了,不方便见客。”
杨岩铮点头,正要出去回话,却见何家庆穿着一袭白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站在了楼梯口。
楚二看了项风兰一眼,项风兰已经从腰间抽出了羽箭。
杨岩铮喊来了温红燕,转而看着何家庆道:“何公子,你这有点没规矩了!”
何家庆摇着扇子,笑吟吟道:“诸位,别生气,我来找怀媛小姐,是有要紧事商量,绝对没有半点歹意。”
楚怀媛道:“有什么事儿,你就站在楼梯那说。”
何家庆左右看了看:“这不合适吧?咱们说的事情,可关系着机密。”
楚二摇头道:“你我之间没什么机密,你跟我说的事情,他们都能听,他们不能听的事情,你也不用跟我说。”
何家庆见楚怀媛态度强硬,只好道明来意:“我想买下百乐门。”
楚二掀起帽檐,上翻着眼睛看着何家庆道:“你说什么?”
“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很看重百乐门,可这笔账你得好好算算,你之前拼光了家底儿,想要百乐门的目的是什么?你真就那么喜欢百乐门的生意吗?
百乐门说白了就是舞场、饭店加旅馆,这种地方在绿水城有的是,百乐门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好的,
你看重的是百乐门的名声,因为百乐门是绿水城的招牌,可你好好想想,绿水城的招牌还在百乐门么?
今年办了十几场歌会,逍遥坞占了一半,和平大厦占了三成,百乐门两成不到,这块招牌还立得住么?
你手底下歌后都走光了,百乐门现在连个能撑场子的都没有,就算你真想办歌会,不还得想办法找马五借人去?”
何家庆说的是实情。
大家平时都是朋友,这点不假,可生意场上,马五从不留情,这一年下来,百乐门被逍遥坞给挤兑惨了。
可这轮不到何家庆指手画脚。
楚二面无表情道:“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和我没相干,”何家庆收了扇子,“大家做生意,都是为了求财,怀媛,百乐门在你手上,非但赚不来钱,还得把你自己家业搭进去。”
这话他也没说错,百乐门近两个月一直在亏钱,七秋城的生意有起色,赚了不少,结果全用来填了百乐门的窟窿。
可楚二的态度不会变,她依旧上翻着眼睛看着何家庆:“挣不挣钱和你有相干么?”
扇面一开一合,何家庆缓缓说道:“怀媛,咱们算老相识,我这次来,是真心想帮你一把,
你在百乐门占了五成的份子,转出三成,卖给我,把经营权也给我,三个月内,百乐门必定有起色,你等着分红就是了。”
“说完了没?”楚二看了看杨岩铮,“老杨,送客。”
何家庆道:“怀媛,我是真心想帮你。”
杨岩铮道:“何公子,请吧。”
何家庆摇摇头道:“怀媛,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不走了。”
楚怀媛目露寒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不走就不走,你当你是谁?”
何家庆拿着扇子,冲着楚怀媛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让楚怀媛动手。
大支挂温红燕,五层的体修,最先冲了上来,一条螳螂臂,割向了何家庆的脖子。
何家庆站在原地没动,温红燕绕了半圈,没碰到何家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扑空的,没等反应过来,温红燕自己从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下去,倒在一楼大厅,人事不省。
杨岩铮一个跬步,来到何家庆近前,何家庆稍微动了一下,来到杨岩铮身后,抓了一把。
“旅修技,我要了。”说完,何家庆一挥手,杨岩铮也摔到了楼梯下边。
项风兰把楚二挡在身后,把手里的箭矢扔了出去。
箭矢飞得奇快,可何家庆一伸手,稳稳抓住了箭杆。
项风兰喊一声:“散!”
箭镞从一个散成一百多个,朝着何家庆飞了过来。
何家庆伸手去抓,抓住一个箭镞扔到楼下,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抓,把一百多个箭镞都扔了下去,没有一枚箭镞伤到何家庆。
项风兰抽出第二支羽箭,回身对楚怀媛道:“快跑!”
就看这身手,项风兰心里明镜,她打不过何家庆,再来两个项风兰一起上,都伤不到何家庆。
现在出路只有一个,自己拖延时间,让楚怀媛赶紧跑。
楚怀媛不肯走,召来屋子里的法宝,要和何家庆拼命,忽听帽子在她耳边说道:“别去,去了就是死!”
这是李七送她的礼帽,跟了楚怀媛一个月后,开始和楚怀媛说话,话很少,但声音和李七有些相像。
楚怀媛很听这顶帽子的话,但一家人的性命摆在这,楚怀媛不能把他们扔下。
正犹豫间,何家庆开口了:“怀媛,别做傻事,百乐门在你手里真没用,让给我,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说实话,我挺可怜你,你不会做生意,还非得要这份面子,可今天你不打算把面子给我,我也就没有让着你的道理,
好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要是再不识好歹,我可就……”
砰!
一声枪响。
何家庆迅速低头。
子弹贴着后脑勺飞过,把头皮刮掉一片,鲜血流了出来。
这谁呀?开枪这么突然?
何家庆身形闪现,到了楼下,又听一声枪响,子弹射向了后心。
何家庆判断出了子弹来向,徒手把弹头接住,丢在了一旁:“到底是谁开的枪?出来说句话。”
对面没说话,何家庆只听到对面上子弹的声音。
上子弹的声音,和子弹来向不一样,对方换了地方。
子弹只打出来两发,但实际对方开了六枪,只是有四发子弹哑火了。
礼帽低声说道:“他来了。”
李七!
楚怀媛心头狂喜,但没有作声。
何家庆摇着扇子,一脸悠闲道:“你就想用这把枪杀我?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七回了一句:“要赌吗?”
何家庆四下看了看,杨岩铮和温红燕躺在地上,项风兰和楚怀媛站在扶手旁边。
“你想和我赌什么?”何家庆笑了,“赌上这一屋子的性命?”
“敢赌吗?”
咔哒!
李七拉开了击锤,何家庆听到了声音,可还是判断不出对方的位置。
这是最要命的,以盗修的感知力,感知不出对方的位置,这让何家庆放弃了赌的想法,直接冲出了宅邸。
李七立刻追了出去,街上人头攒动,两人在人群之中穿梭,没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形。
绕过街角,何家庆静静站在咖啡馆的墙边,等着对方过来。
李伴峰站在咖啡馆另一面墙边,默默听着对方的动静。
何家庆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对面来的是谁。
李伴峰也没有贸然出手,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何家庆。